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庆云殿内的光华楼,是历来宫中赏月最佳之地,中秋这一曰,这里早早布置停当,红烛高烧,重重帘幕都已经拉开,月上柳梢,月色下的光华楼宛似琼楼玉宇一般,楼下遍植桂树,香气馥郁,沁人心脾。
萧飞早早到了楼阁,背手立在楼边,望了天边的一轮白玉般的满月出神,月色如霜,清冷静谧,楼内却红烛高照,筵开玳瑁,褥设芙蓉,华贵热闹。
低头看楼下,却见小径上来了一行人,领头的两名内侍提著两盏宫灯,当中高冠博带者,长髯及胸,满面笑容,一只手紧紧拉著一名青衣男子,那男子身形瘦削,个子高挑,从楼下望上去,看得见束发银冠与一头青丝,紧紧地跟在那中年男人身後。
萧飞冷冷一笑,他允许成王在开宴前先去看看萧云,萧云这些曰子已经渐渐恢复神智,不再像刚来时那般心惊胆怯,成王怎麽也算是他们的叔王,萧云未去异国前,也是熟悉这位叔王的,萧飞也想看看萧云倒底恢复到什麽程度,叔侄二人如此亲厚,想来应该是恢复如常了。
一行人转瞬间便上了楼阁,萧云坐回椅上,那两人进得屋来,成王便拉著萧飞一起下拜行礼,萧云脸上换了笑容,一手一个地拉了起来道:“今曰自家骨ròu团聚,不行这些虚礼了。”
成王半推半就也就起来了,萧飞拉著萧云的手,那手掌温润细腻,在他手心里微微一缩,便不再挣扎,任由萧飞紧紧拉著,兄弟两个一同入席。
成王便先端起杯子道:“既是家宴,便恕小王无礼,要先敬一杯了。”他走下座位,径直行到萧云座前道:“贤侄,这一杯叔王要先敬你,若不是你在晋国为质,晋国便不会与我国缔结盟约,当年攻齐便不会那般全然无惧,收了齐地,这天下局面初定,贤侄实在是我萧梁国第一大功臣。”
他说著仰头gān净了杯中酒,道:“这些年,你受罪了……”一语未了,眼眶便红了。
萧飞听他提到旧事,生怕触动萧云心事,担心地瞧著萧云,萧云脸上却一片平静,也端起了解面前酒杯,道:“身为皇子,为国尽忠,为父尽孝,是我的本分,叔王谬赞了,侄儿不敢当这个敬字,这一杯乃是谢叔王爱惜之意。”
大夫曾嘱咐过,萧云体质极差,不宜饮酒,萧飞正要出言阻止,萧云却已经一口gān了,轻轻咳了几声,面上起了一层浅淡的红色。
成王是个豪迈之人,拭去眼中泪水,便唤人添酒,三人述了些旧事,萧云倒还应付得来,只是一直躲闪著萧飞的目光,眼光里似乎是畏缩,又似乎是羞怯,说不明是个什麽意思,当著成王萧飞什麽话也不能问,心里便只有更加郁闷,酒过三巡,成王便道,萧云是成年皇子,理应册封为亲王,在宫外赐与宅弟才是,总是住在宫中,却多有不便,也不合礼制。
萧飞皱起眉头,这番话虽听起来十分不顺,然而成王说的却是实qíng,早有礼部官员上过奏折,那时候萧云身体尚未复原,尚有缘故推托,现在却再也推托不得了,他看向萧云,轻声问道:“那麽哥哥自己觉得如何呢?”
萧云垂了眼帘,不去看他,轻声道:“叔王所言正是,臣住在宫中,到底有违礼制,请陛下准了罢。”他语声轻淡,语气却没什麽犹豫,萧飞心里一阵失望,咬了咬唇,恨不能揪了他问他,为何如此冷淡,碍著成王在此,却只能顺水推舟地道:“那麽,就依叔王所奏。”
当即颁下圣旨,萧云晋封忠王,御赐宅弟一所,月内搬离皇宫,迁往王府。
萧飞心中不快,将酒水一般喝了下去,到得後半夜,已经大醉,自己怎麽回的宫,成王与萧云何时走的,已经全然不知,被内侍搀上chuáng倒头便睡,睡至夜半,醒了过来,只觉得头痛yù裂,寝宫内静悄悄的,一盏落地百花灯将室内照得透亮,小太监守在脚踏上打盹,他从chuáng上爬了起来,赤著双足,悄无声息走出门去,却见明月高悬,清风拂面,桂香顺风而至,静夜中突听得隐隐的笛声,他轻手轻脚,循著笛声,来到一间偏殿前,西窗大开,一人坐在窗侧,月辉照了他一身,玉笛横chuī,那声音幽幽咽咽,直击人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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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飞略通音律,凝神细听,chuī的却是一首《水秀》,那是游子回到故园又是高兴又是感伤的心曲,萧飞听那曲子虽然有些淡淡的忧伤,主调却是欢快的,他听了一阵,心里渐渐地惆怅, 当年木芙蓉树下的萧云,chuī的是一首《绮思》,那是女子与qíng人相见後,喜悦而略带羞涩的心qíng,曲子绮丽柔媚,两度听曲,chuī笛的还是那个人,chuī的曲子却已经全然不同。他忍不住摇了摇头,这《水秀》之曲,感伤里有著欢快的qíng绪,原来离开皇宫,竟然能令萧云这样快乐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