蔺如侬尖锐一声笑,不以为然地拂鬓,道:“大师不好这样高看血衣龙王罢,在我来南楚前,师怒衣已经因为天人五衰,死在一个小宗师剑下。”
她言辞末尾极是激烈,似有无穷无尽的恨意。乐逾这才知道,东吴宗师居然已死,只是消息被水晶宫紧紧盖住,不露分毫。难怪蔺如侬一反常态,在面对萧尚醴与南楚江湖人士时将父亲抬出来用了两次。她本就倨傲邪恣,血衣龙王虽是她生父,却亲手杀她母亲,若师怒衣还在世,她要杀他,就绝不肯搬出他的名头自救。但他死后,能凭他的名头慑人就全是她的本事,他的名声给她用,也合该是师怒衣欠她的!
思憾纵然是宗师,也是外人,何德何能多言这对父女之事。他微垂眉眼,面对一片残荷,道:“所谓‘宗师气象’,乐檀越想必知道宗师的‘气’,那么对宗师的‘象’又知道多少?”
乐羡鱼与乐逾虽为母子,聚少离多。乐逾当时心境未经磨砺,她就是教,乐逾也无法领悟。
乐逾一扬臂,已拔出颀颀在掌中,缓缓道:“只知宗师之‘象’无非两类。”
蔺如侬陡然一惊,这佛塔之内,近百佛窟中一个个苦修僧竟都在此时颂起经来,一颗数珠被盘动的声音响起,十颗数珠被盘动的声音响起,上百颗数珠都被盘动,那些苦修僧闭目诵经,经文汇成洪流在这圆塔内盘旋升腾,这座佛塔犹如活过来一般,似是在不断旋转,天旋地转!
她头昏腹痛,向后倒去,却被思悟隔僧袍扶住,他虽有四十余岁,却仍避嫌,不敢冒犯这千娇百媚的女檀越,右掌虚抵蔺如侬后背,蔺如侬当下觉得一股内力自后心传来,她定心运气,抵御这浩浩dàngdàng的颂念声。
随颂念之声盘旋,佛塔之内越来越亮。宝光映亮宗师侧影,思憾道:“一类名为‘微妙’,一类名为‘通神’。”
乐逾一步步提剑前行,用蓬莱岛“渺沧海”身法,如踏波làng,每步都纵出丈余。他与思憾之间距离只该有不到十丈,可却连行三十余步都走不到思憾面前!
乐逾道:“那么这是‘微妙’还是‘通神’!”他语声未落,剑已先出,剑出就是“神靡”一式,神靡遁响,鬼无逃形。一剑斩出,佛塔内劲气震dàng,若是平常高塔,早已倾塌,瓦砾纷飞。可这佛塔内众僧吟颂,竟如有一层无形屏障,将剑气阻隔在佛窟外。
劲风chuī得蔺如侬衣袂扬动,却连塔内雕刻壁画都一点不曾损毁。乐逾却借那一剑,劈得莲花jīng叶碎为齑粉,碧绿粉末竟然扬上天去,抛洒成漫天粉尘,犹如一池莲花从来只是虚幻。
那粉尘泼散,又被涌起的池水冲开。水向四周扬起,泼洒塔内满地,飞溅开来沾湿蔺如侬裙摆。
乐逾却踏水而起,飞掠过莲池,十丈之距终于缩短,拍打空中的水波落下,颀颀剑锋刺穿水幕,剑尖一点直bī思憾眉心!
宗师并未睁眼,横贯他面庞上那道簪钗划出的白痕一动不动。
乐逾已bī到他面前,宗师坐地不移,他们之间的距离却骤然又拉开一丈!
水珠滴在思憾搭在膝头的右手掌,他五指下垂,掌心向外,赫然结成“与愿印”。
“释迦五印”是禅宗六能中最艰涩的绝技,五印中的“与愿印”意在佛法慈悲,愿予众生圆满心愿。结印之时,思憾掌心凭空生出一枝金莲,也是含苞待放,但片片花瓣如huáng金锻造成极薄,凭众人眼力,那花瓣上竟连莲花纹络都丝缕入微,怯生生地在风中轻颤。
传闻金林寺有六十年一开,开始盛放为金莲的莲花,究竟是池中红白莲,还是暗指宗师“气”“象”中的“象”——此时幻象中的金莲?
蔺如侬旁观至此,已经知晓宗师在教他——与chūn雨阁顾三公子设下搜神计后,他势必要与北汉国师一战,思憾在教他如何与宗师一搏,不在陷入宗师之“象”的一刹那就落败。
乐逾掌中剑一滞,那金莲升起,他哂笑一声,迎上再出一剑。剑势如惊雷,莲花寸寸碎裂,整只花苞碎为粉末。颀颀已刺到思憾眼前,却又弹指间与思憾之间多出数尺之距!
在宗师的“象”中,远与近竟毫无差异。宗师不动,但乐逾耗尽内力也碰不到他。
那莲花的金粉飘dàng空中,天花纷落,这时明明有数尺之距,金粉却落在乐逾身上,遮蔽他的双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