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寿酒开启,香气四溢。长寿酒是jú花浸成,用金紫两种jú花,开时千瓣重叠,垂丝卷勾,灿烂无比。别处jú花酒取舒展盛开的jú花,蓬莱岛上却摘取含苞将放的jú花,花瓣攒紧成团,号为“jú珠”,因此岛上亦有“相呼提筐采jú珠,朝起露湿沾罗襦”之句。取jú珠与最上端的jīng叶一同制酒,待到来年九月饮用,因为所用的是jú珠而不是jú花,香气最清。
乐濡趴在惠娘肩头好奇嗅席上的长寿酒,乐逾招他近前,道:“想喝?”乐濡傻呼呼点头,乐逾吩咐:“让他喝,兑些糖浆。”辜薪池也觉长寿酒不醉人,酒名也是个好兆头,只嘱咐道:“别让小蛾喝多了,三杯为限。”
乐濡原不解为什么父亲会让人给他兑糖,先不让人兑蔗浆,舔了一口才惊道:“咦,苦的。”长寿酒用jú珠而不用jú花,香气虽清,滋味却有淡淡的苦,他舌头却最是灵敏。
乐逾道:“小蛾年纪太小,多半不爱这苦味。”林宣轻笑道:“岛主这话有趣,难道人不小了就爱吃苦了吗?”
乐逾撑头看他与辜薪池,道:“相思最苦,但有一个人可以思难道不是乐?用qíng也苦,然能对一个人用qíng难道不是幸?”
林宣道:“这样说来,又确实如此了。”几人饮酒谈天,侍从不断上菜,佐酒菜是金银盘中铺开的鱼脍。以jú花垫底,鱼有四五种,酱也有四五种。周天子宫廷之中食鱼脍讲究“chūn用葱,秋用芥”,除芥酱外,更有虾米制成的虾酱,味道极为鲜美。更有一道名菜金齑玉脍,盛在玉盘之中,鱼脍洁白细腻,如凝冻的羊脂,与玉一色,酱膏金huáng。此酱由蒜、姜、橘、白梅、栗、粳米、盐、醋八味制成,又称八和酱。
此外还有雪蟹羹,丝丝蟹ròu白如雪,极是香甜。兕觥尽欢,又谈起时事。时事莫过于南楚攻越,林宣道:“人言楚帝酷烈,楚帝对外事与朝臣对江湖固然手段酷烈,对庶民却意外的宽和。此番攻越,竟不曾向百姓多征赋税。”自周室式微以来,诸侯之中好战者必亡,梁国、魏国、燕国都是前车之鉴。如今也有人暗指楚帝穷兵黩武,轻易攻越,纵使一时得势也不常久。却不曾察觉之前诸国因战而亡,是因为为战事向百姓数倍qiáng征赋税。
辜薪池道:“楚帝要以战养战,做的无本生意,西越求和时奉上的金帛充作这次军费,攻下越国再掠夺一番,日后……攻吴的军费也有了一半。若这算盘能打成,南楚攻克一国,就更qiáng盛一层。”
第94章
乐逾饮酒到酣畅,只听他二人说话。林宣笑道:“先生言下之意,是南楚此次攻越有可能不能成?”辜薪池道:“军中被骠骑将军吕洪把持,三十年来不曾出第二个能独当一面的大将,身居高位者都是逢迎吕洪的庸才。可见这位吕骠骑气量不大,不能容人胜过他。楚帝一意抬举那位方龙襄,就是为与吕骠骑分庭抗礼。为帝者谋国,为将者谋身,楚帝谋国朝大事,吕洪却只筹谋自身。为保自身名位,他哪能容方寿年轻易建功?”
外人只当吕洪之败在居功自傲,不敬天子,辜薪池却看到自吕洪占大将军位以来南楚再无将才。乐逾拈牙箸一敲酒杯,对辜薪池道:“还有一件事,却是你也想漏了的。”
辜薪池道:“哦?”乐逾道:“天下宗师尽丧,‘宗师之约’已不存,从此宗师可以涉入各国战事。小宗师中第一人在北汉,她五年内必登宗师之位,到那时北汉与中原定有一场大战。若是没有这场大战,吕洪或许还能再留;但要与北汉一战,吕洪嫉贤妒能,以致南楚再无将才,就绝不能容。攻越攻吴也是同理——”乐逾信手拈来,道:“越王昏聩,吴帝能将胞妹送出和亲,一来薄恩寡义,二来才具寻常。”萧尚醴看似寡qíng,但别说胞妹,即使是名下并无边陲重地与秦州军的异母妹,他也断然不会将她送出和亲。他在此时语声低沉醇厚,竟有几分纵容,道:“依他的xingqíng,不把西越东吴握在自己手里,只怕夜里都睡不着。”
辜薪池却道,乐逾这一席话对楚帝所知甚深,且暗藏亲密。此处只有他与乐逾和林宣,辜薪池话锋一转,道:“阿逾,我尚未问过你,你与楚帝……”
他神色微现忧虑,乐逾曾被软禁楚宫之中,他知道乐逾救过楚帝,又因他的姐姐……与楚帝几番往来。他与辜浣是姐弟至亲,却也因是至亲,辜浣远去南楚,便犹如舍弃了这个弟弟,至亲二字有多重,姐弟之间裂痕就有多深。他以往身体不佳,乐逾不会在他面前提辜浣,自然不会多提萧尚醴。及至辜浣身死,萧尚醴默许她的骨灰被送回蓬莱,葬于林中,时值五月,辜薪池冒雨去看了几次。据林宣说,一去半日,撑伞伫立雨中,在埋葬处只淡淡说几句话,回来后却几乎大病一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