乐逾放下酒杯,正色道:“薪池,我与楚帝有一个约定。”这约定想必是厮守余生之约。没想到他要厮守却生别离的人是楚帝。辜薪池皱眉道:“若……楚帝不能履约?”乐逾道:“我就当不曾有过这约定。”又道:“若十年后,他践诺而来?”
辜薪池听林宣忍笑,人还不曾来,岛主已在担心他被人记仇。辜薪池道:“你且放心。”与蓬莱有怨的是“楚帝”,萧尚醴若不是楚帝,他不必对蓬莱与江湖下手;无论谁是楚帝,都会对蓬莱对江湖下手。若楚帝能舍弃帝位,他就只是与蓬莱无仇无怨的萧尚醴,是乐逾心头所爱,辜薪池又如何会为难乐逾的心上人。
他与乐逾总角之jiāo,自相识以来,都有生死一线的时候。但在生死一线时,思及有这位朋友,可寄身后诸事,可托六尺孤儿,再是面临困境也能心胸开朗,如履平地。
辜薪池只觉眼前一花,他们本来在布毯上凭几席地而坐,却见乐逾起身上前,在他面前单膝跪立,倚上前一手挑起他的下巴,又在脸颊上摸了一把,道:“我的好薪池,早知道你这样为我着想,我就该近水楼台,免得便宜了那小子。”
辜薪池与他玩闹惯了,不计较他脱略行迹,道:“承蒙错爱,愧不敢当。”林宣却看看辜薪池,又看看乐逾,忍俊道:“岛主,‘那小子’还没走呢。”
九月八日,垂拱令顾伐柯呈上一物。如今江湖渐定,垂拱司要涉入朝政,监察朝臣,顾三在垂拱司平定江湖时就只隐于幕后谋划,现在更是鲜少出面,垂拱司内渐渐以明鉴使苏辞为首。
今次却是有一件东西夹在蓬莱岛赠chūn雨阁的来往贺礼中,顾三一望既知是赠给谁,便立即呈jiāo入宫。
那物收在一掌大小的木盒中,萧尚醴开启木盒,就见一只两指宽长的香囊。朱色锦缎的茱萸囊上也饰以茱萸花纹,碧叶用薄片碧玉雕成,叶脉细腻。茱萸若是以红丝绣成,未免不显,便以红珊瑚琢成,fèng缀在枝gān上,虽只有豆粒大小,却色泽浓郁,殷红如血,光下看去如一滴血珠,直yù滚动。绝无一星白点,是取大珊瑚主gān上最好的几处,毫不吝惜工本。背面则在方寸之间,绣出海上仙岛,楼阁掩在云雾中。
香囊朱红,丝络是暗蓝碧绿双色的攒心梅花络子,系在手臂上却不靠络子连着丝带,而是连着一串红珊瑚手钏。huáng金为底,上嵌方片雕刻的血珊瑚。萧尚醴将香囊打开,内里除gān茱萸外,还有一张纸条,是乐逾的字体,为美人收敛一笔狂肆的糙书,写潇洒的行楷,乐逾尚且不知他与儿子一个套路,道是:“‘何以致叩叩,香囊系肘后’。临别曾握佳人手,料佳人近来多消瘦。”
臂围比腰围更隐蔽,腰围尚可估量,臂围却是仅有手掌托过手臂,细细丈量才知。萧尚醴将那手钏套上,不差分毫。他的臂围乐逾竟一直记得,更知他近日忧心战事,难免消瘦,连他消瘦多少都能估出,一丝不错。他心中一酸一软,只觉满心思念翻天覆地,压倒神智,怔怔念道:“逾郎。”却并未动唇。
忽听得刘寺道:“陛下,急报!”打扰萧尚醴的qíng思,他神色陡然一厉,却见苏辞顶着他的冷眼入内,恭谨见礼,禀道:“陛下,收到密报,副将违逆军令,龙襄将军初战不利,已上书请罪,请罪书明晨就将送抵。”
方寿年初战即败不甚出奇,萧尚醴袖中的手指仍握着香囊,却已看完密报,神色发冷。方寿年上书请罪,明晨九月初九大朝,定然要将战报赐朝臣传阅,届时满朝众口一词,请他处置方寿年,即刻改用骠骑将军吕洪攻越。
次日大朝,朝臣毕至,大将军吕洪举动之间殊为自得,显然在等方寿年兵败请罪的奏疏。萧尚醴目光落在他头顶,眼中就是一寒。
今日重九,国君临朝之前需先祭宗庙,因此衣冠比每月初一、十五,即朔日、望日更隆重,用衮冕服,玄衣纁裳,九章图纹,九琪白玉旒冕,冕上饰金,遮蔽君王伤痕的额带上也饰金玉,佩剑,佩双白玉,佩绶,连足上的舄都以huáng金为饰。
待到奏疏送到,吕洪跃跃yù试,只待他拆封阅过昭示群臣,就可以大肆攻讦方寿年,迫使国君换将。那奏疏呈上,其中必然是硝烟中泣血写就的请罪之辞,奏疏在萧尚醴手里,朝堂上一片阒寂,却听萧尚醴道:“取火烛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