淛州官员十分忌惮静城王,一个从吏在厅外急得乱转,道:“江晚尘怎么还不来!”所谓“鸾步无仙侣,舞袖动梁尘”,官jì中一南一北的两个得意人物,便是锦京更夜园的聂飞鸾与江北出尘轩的江晚尘。
这二人皆以舞技闻名,聂飞鸾成名已久,似有退隐之意,这三年来鲜少再登高一舞,江晚尘却是风头正盛,大有人有意将她献给静城王。
又过一巡光景,才有一个女声道:“来得迟了,斗胆求静城王殿下饶恕小女这一遭。”语罢抬起头来,素衣水袖,却是顾盼生chūn。萧尚醴面色不动道:“你也是来献舞?”旁的舞姬已花容失色,江晚尘自十五岁舞技初成以来何曾被这样轻视过。她却不卑不亢,道:“小女子不跳舞,又能gān什么呢?”
萧尚醴道:“你若跳‘踏歌’,本王已看得腻了。”她嫣然一笑,缓缓站起身道:“难怪殿下看腻——旁人跳的,算什么踏歌?”
所谓踏歌,自当是舞姬成队,连袂而歌,正所谓“连袂踏歌从此去,风chuī香去逐人归”,她却是独舞。舞曲初动,她抛出水云一般的舞袖,回旋之时,便如有云雾自她裙底升起,送她至天上云端高蹈周游,振袖倾鬟,灿笑仰首时如chūn日水畔丽人多,低颌蹙眉时又如广寒宫中风露重。
这宴厅之内侍立四十余名静城王带来的佩刀侍卫,江晚尘便在重重把守下歌舞。聂飞鸾之舞绝妙之处在柔,只视歌舞乐器为技艺;她之舞过人之处却是一个“逸”字,在这飘扬超逸之中融入她的心神。莫说守卫环侍,就是一步一刀光也要舞下去。
舞到尽头,纵是萧尚醴也为她失神一刹那。斯人一舞,为何无人相伴?这宛转一舞,天下间又有谁能相伴?
她垂袖跪倒,香汗微微,萧尚醴道:“本王先去更衣。”淛州官员面露喜色,道是静城王对这善舞娇娘动念,纷纷恭送,江晚尘得了眼色,悄然跟出。
萧尚醴只令人端来铜盆净手,她自侍女手中取来丝帕,双手奉上,萧尚醴道:“江娘子可是有求于本王?”江晚尘恭顺道:“小女子只求殿下带小女子上京。”
萧尚醴道:“哦?”她双眸闪动,哭泣道:“殿下可听闻过‘锦绣盟商会’?锦绣盟盟主侯庸富可敌国,在淛州与chūn雨阁主人并称‘侯半城,顾半城’。他贪图美色,对小女子苦苦相bī,小女子不愿屈从,别无下策!”
萧尚醴俯视她,道:“可是本王听闻,那侯庸对你千依百顺,毕恭毕敬,便连你的出尘轩都是他为你所建。”江晚尘肩头一僵,不再垂泪,道:“果然瞒不过殿下。”她轻声道:“小女子如此舞技,莫非就只值得陪伴区区商贾,不应到都城中谋一个前程么?”
萧尚醴道:“锦京有能镜上起舞的聂飞鸾,你不见得比她高明多少。”江晚尘拂去耳边散发,露出一张不过十六、七的脸,笑道:“花无百日红,人无千日好。昔日名动天下的聂娘子已过双十年华。在欢场之中,就算人老珠huáng。”
萧尚醴看她,口如樱桃,素衣薄袖,却汲汲名利,唇角微微一动。这不可称笑的一笑却令她愣怔,竟生出自愧不如,只觉天下间有男人有这样的丽容,一旦见过,她再不敢自夸颜色。萧尚醴缓缓道:“好,本王带你走。今夜你有幸先看一场好戏。”
半晌,一个侍卫入内,附耳萧尚醴,回禀道:“李老先生已至。”萧尚醴挥手命他退下,从容回席。
江晚尘侍奉在他身侧,偷眼看去,不由疑惑。厅中多列一席,端坐着一个仪表端严,银发苍苍的老者。并无官袍,只穿家常衣服,想必是已睡下却被静城王侍卫传召赴宴。
他拄一根瘿结长杖,发髻间一根质朴无华的木簪,其形如笔,簪尾又如刀柄。古人cha笔于冠,他这一簪颇有古风。此老便是江北大儒李壑,号荆公,一生不曾出仕,却是儒生领袖。
萧尚醴道:“深夜相邀,打扰荆公好眠。”李壑沉声道:“静城王殿下相邀,想必是有要事。”萧尚醴道:“确是如此。”他平淡道:“小王来此一个月,惭愧,尚不能救一方百姓于水火。”
李壑闻言黯然,道:“冰冻三尺,也非一日之寒。”扫过满堂官袍,隐怒道:“若是静城王殿下做了这许多都要心怀愧疚,尸位素餐,鱼ròu百姓之人岂不都该今夜bào死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