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走那日，楚衣被人仔仔细细地打扮了一番，用涂昔清露净过的水，洗去了一身尘俗污垢，再穿上一件崭新道衣，加上他那原本就清秀的眉眼，俨然是个小公子的模样，可穿了这一套行头，便和村子中的人格格不入了。
一向木讷的小孩忽然间开了窍，懂了是爹娘要将他送了别人，一路走到村口，忽然就放声大哭起来，哭得村中其他小孩开始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被选中。
不过，这里的穷日子有什么好过？在这里呆一辈子又能有什么出息？
这么一想，他虽然哭得伤心，做父亲的村长却很决绝，只把三人毕恭毕敬地送到了村口，村长那夫人只来得及往孩子手里塞了一块帕子，便被毅然决然地丈夫拉着回了村子。
孟仟愈低头看看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孩子，又看了看那对夫妇远去的背影，竟没有觉得小孩的哭声吵闹，只轻轻地叹了口气，道：
“狐狸，哄哄他罢。”
——山路幽深曲折，了无人迹，这次一走，再想找回来都难了。
他就算不说，涂昔也不会坐视不管，他弯腰拂去小孩脸上的泪珠，又帮他擦gān净了脸，继而用手托住他的腰，竟一把将他抱了起来。
只四五岁的孩子，轻得不费chuī灰之力，只一下便揽在臂弯里。
小小的身体忽然腾空，楚衣先是惊呼一声，小手忙不迭环住涂昔的脖子，把头也凑到涂昔了颈窝里。
有股幽香飘进了脑子里，楚衣没来由地一阵心安：
“……好香。”
他怯生生地抬眼，一双眼睛红得像只兔子，此刻变得闪闪发亮，似乎添了几分灵气。
孟仟愈暗暗叫奇，可涂昔身上的香味平日只他有机会闻到的，此时却因为这孩子夺了专属的特权，心中觉得有些别扭，于是没有吭声。
涂昔对上楚衣的眼睛，微微一笑，道：“莫要哭了，叫声师父来听。”
小孩把头埋在他肩上，轻轻点了点头，小声道：“师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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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。
楚衣确实是个好徒儿，初来时有些呆呆的，可在仙阁呆久了，竟一日比一日聪敏起来。
涂昔当年的“仙缘”一语道破，随着楚衣逐渐长大，呆在仙阁的身体养出了过人的灵气，全然是副难得的修仙根骨，加上他本身是认真守礼的xing子，学起东西来也刻苦，涂昔会的的仙术道术家务事，脚踏实地一路教下去，徒儿学的虽然不快，可兹一学成，绝对是jīng湛非凡。
唯一美中不足的是，本来答应了教他书画棋艺的某人，只教了徒儿一个皮毛便没了耐心，还堂而皇之地霸占了“大师父”名头，涂昔偶尔让楚衣在纸上记点什么东西，而后一定要对着那目不忍视的字体嗟叹不已。
再看那大师父的字，既端正又潇洒，偶尔还透着股炫耀的意味，可惜这徒儿虽认真，却没有好胜心。
——孟师父的字写得好，确实写得好，超过他？……为什么要超过他？
“这有什么关系，有的是时间，想要什么字帖我等可以给他写，等哪天想练字了再练不迟。”
——有的是时间。
仙阁仙境与世隔绝，四季经年，难辨岁月，孟仟愈和涂昔终日相伴，早已不知外事变迁几何，可因为忽然来了这个孩子，时间却变得快了许多。
楚衣别的事不多，唯一的喜好就是过各种各样的节日，从年头过到年末，这一年便过去了。
二人原本过的是百年如一日的生活，多了这些节日，他们也能够感觉到，又是一年过去了。
一年一年的过，果然快得很呐。
这一年，又快到除夕了。
几日前的残雪未化，院中檐上一层雪白，午后的阳光是暖洋洋的淡金色，孟仟愈站在长廊中赏景，碰上涂昔带着徒儿去邻近的小镇回来，两人一前一后，拎着年货吃食大红灯笼，楚衣的棉衣裹得紧紧，露着绵绵的白边儿，也像撒了一层雪似的，白皙的脸上冻出了些红，又像手里拎着的灯笼，涂昔只穿着单薄的秋装，却是脸色不变。
孟仟愈看着他俩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，若有所思地皱起眉来。
成仙之后，他也已不像凡人那般畏寒，仙阁中的棉衣从小到大，全是给楚衣一个人的。
将徒儿从头到脚打量一番，孟仟愈道：“楚衣，今年多大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