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生打断他的话,轻声道:“你可知这几天里,那狐仙似乎开心起来了,我从未见过到他如此的开心,隐约听到他的心声,说他等的人回来了,等了这么久,终于盼到那个人回来了……我很高兴,可这么一来,我觉得他似乎……也已不需要我了……”
人音愈小,窗外的雨声却是更qiáng,涂昔猛地扑至chuáng边,嘶声道:“先生何出此言!先生想活着,又与那狐仙何gān!”
“我已经活得够久啦……”老先生朝他无力一笑,却又对孟仟愈道,“这孩子助我许多,临死……我不愿再劳烦他做事,你是后辈,可否帮我个忙?”
孟仟愈忙道:“学生定当尽力。”
老先生气若游丝道:“今日颐泉夏祭,你替我去镇外狐仙祭台,烧上三柱香,说迁集此生,终未负他……救命之恩。”
孟仟愈喉间一哽,压下心头酸楚,道:“是。”
“还有……这孩子,”老先生拼尽力气,竟挪动手指搭住涂昔双手,望着那张泣泪yù倾的脸,轻叹道,“五年来念你照顾,我若是走了,这世上……可有你……容身之所?”
涂昔咬紧牙关,连连点头道:“是!”
孟仟愈闭上眼睛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却跟着道:“有。”
“如此甚好,那我便放心了——”
先生微微一笑,眸中忽地闪过一阵奇异的光彩,继而湮灭无踪,沉入黑夜。
听到什么东西离开的声音,明灯烛火轻摇,房中一片死寂。
屋外bào雨旁若无人,倾泻如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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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大的雨。
将老先生的遗体暂且安顿,孟仟愈从屋中找出一把伞来,便要照那先生所说,出门去镇外祭台。
涂昔听窗外的雨下得可怖,想要与他一同去,可孟仟愈念及先生刚刚过世,身边应留个人看守,非要让他留下来。
两人争执不下,涂昔突然道:“此时深夜,镇外树林恐有野shòu出没。”
这话正中孟仟愈弱点,他什么都不怕,偏就是个手无缚jī之力的书生。
想想确实没有别的办法防身,最后只好同意,带上涂昔一起。
颐泉湖失去了往日的平静,雨点纷飞,白làng翻涌,镇中那些通宵游乐的人此番连遭疾风bào雨,早都已经回家去了,纵横的街道空空如也,只有他们两个人,一把伞,以及贯耳的雨声。
孟仟愈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,下得好像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似的,后半夜黑暗压境,豆大的雨滴击上伞面,声声作响,让人错觉这伞用完这一次,便没有了下一次。
都不愿意让对方撑伞,涂昔gān脆握住他的手,骤雨夹杂着阵阵寒气,两人却都没有觉得冷,亦步亦趋地出了镇口,沿着涂昔的指引赶往那片树林,脚下不再是gān净的石板路,而是被雨水冲得混乱不堪的糙丛,泥土很快沾污了鞋子。
孟仟愈低下头,见涂昔的雪白的下摆也沾了泥点,不禁道:“这么gān净的衣服,弄脏了真是可惜。”
涂昔一路上都心神不宁,隐约听见他说话,下意识道:“脏了可以洗。”
真是不解风qíng,孟仟愈叹了口气。
又走了片刻,终于到了一处空地,红木桌台稳稳地摆着,贡品却已惨遭雨水洗礼,周围胡乱地摆着几把座椅,几块巨石,应是见bào雨袭来,人们慌忙离开而留下的。
香火痕迹依稀可见,孟仟愈把伞jiāo到涂昔手里,环顾四周,无奈笑道:“下了这么大的雨,香恐怕也已经湿透了罢。”
涂昔稳稳地把伞举在他的头顶,听他这么一说,不禁心虚:“你当真要帮先生上香么?”
已经到了这个地方,现在才问未免太蠢,孟仟愈望了望他,似笑非笑道:“我以为你一定会催着我这么做的。”
违背遗言确实不是自己的作风,可本尊就在身边,却还让他冒着风雨跑到这里,实在是……“可是……这里的香确实不能用了,你……只用传话就好。”
“说得有道理。”
听他答应了,涂昔松了一口气,忽然发现孟仟愈垂眼看他,不知怎的让心中一阵发毛,心虚道:“怎么了?”
孟仟愈微微一笑,抬头道:“怎么说也是救了先生xing命的仙人,站着传话怎么能行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