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旁的狄军偏将讽道:‘你们东明妇女果然了得!能同时伺候好几个我们北狄的好儿郎!’这人却笑应:‘那算什么?如大人般英伟,当一人御数女才是。’然后与这偏将举杯共酌,聊那汴京风流逸闻,还大谈当初明钦宗为名jì柳一眉与大臣争风吃醋之事。那嘴脸实在叫人恶心,可那偏将吃这套,两人越聊越欢,只差没把臂同游烟花巷!”
“这还只是刚开始而已,”回忆逐渐清晰,金进贤脸色极为难看:“第二日狄主接见来使,在主将大营中设了一锅煮沸的油水,里头滚着恶心的ròu块。狄主说:‘久闻王孙ròu嫩美,只是不知烹调是否得当,明使可否替我稍尝?’竟是人ròu!而且还来自于东明王室!见那些ròu块被油烫得滋滋作响,许多人忍不住吐了出来,可这人却从容接过双箸,夹起ròu块往嘴里送,而后答道:‘油烹易老,不若清炙来得鲜美。’”
一gān高丽使者闻之色变。
金进贤接着道:“见为难不了他,狄主身后的狄国国相萧进哈哈大笑,说:‘好!好!明使气度果然不同于常人。那明使认为,这些小国来使当着主君的面仪态尽失,又该怎么处置?’这人说:‘当诛!’”提及往事,金进贤神色惊悸:“当时为我高丽正使的朴正善大人,就是死在他手里的!”金进贤没有说出口的是那时他自己吓得尿湿了裤裆,伏在地上不敢动弹。
这也是他听到国舅爷那一句‘风采依旧’时láng狈逃退的原因——其中讽意,也只有当初在场的人才能知晓。
想到那个对谁都笑脸相迎,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毒戾狠劲的东明国舅,金进贤郑重吩咐:“你等记住,尽量不要与东明使团起冲突。”
高丽使者喏喏应是。
巧的是,此时驿馆屋顶上,仰躺着个衣领半敞的男人。他的一身装束不同于狄人那便于骑行的胡服,竟是多年前东明曾风行一时的大袖宽袍,平添了几分俊朗风流。听得那高丽使者细细说来,那带着几分不羁的凤目兴味更浓:凡能忍人所不能忍者,必有大谋!
有趣,有趣!定要会他一回。
——
国舅爷自是不知驿馆内的暗涌,他正准备前往上京国相府。
上京的构设其实是比照汴京的,只是那楼宇却似横刀劈成,一眼瞧去少了几分雕琢,多了几分粗犷与肃杀。国相府离驿馆不远,国舅爷上马过了三条长街,便看见了那朱门紧闭的华贵府邸。
照理说国相门前应当门庭若市,可如今这国相府却倍显冷清。多少猜出了其中因由,国舅爷笑了笑,翻身下马,将名帖jiāo给守门的人。不一会儿,便有人领他进府。
作为狄国最推崇东明诸制的变革派倡导者,萧进的居所颇为风雅,扶疏花木间隐见楼台影绰。直通内苑的长廊前有一碑,上题“半遮园”,细细一看,果见绿影遮了碧湖,亭台挡了青丛,翠林又掩了亭台,连点缀其间的chūn蕊也半隐于叶下,不似别处开得那样艳绝,深得“半遮”的意韵。
“吴国舅远道而来,萧某甚喜。”长廊刚尽,就见萧进虚笑相迎。他回上京不到月余,比起上回相见却又消沉了不少,眼底也多了几分yīn霾,想来北狄朝局对他颇为不利。
国舅爷也笑了:“初至上京就贸然来访,唐突了。”
萧进屏退左右,邀国舅爷入座,单刀直入地问:“不知吴国舅来意?”
国舅爷也没绕弯子,回道:“南北通商之议,萧国相可还有心继续?”
听他说得顺口,萧进不由冷笑:“你将豹令jiāo予敕也南,引得羯族动乱,乱我狄国内斗,还想来与我谈那南北通商之议!”北狄立国不过三十余年,论兵力,狄族占十之七八,附族占十之二三,官吏之数也是以此相推。附族动乱虽然动摇不了根基,可他要在这时候推行变革,却是行不通了。
仿佛察觉不到萧进的怒意,国舅爷缓缓道:“‘只识国相萧存良,不知何人是帝王’,连乡野童稚都如此赞誉于国相,实在让人钦佩。”存良正是萧进的字。
“果然是你搞的鬼!民间突然多起来的赞誉之声,还有我回上京时的千人相迎,都是你在暗地里煽风点火吧?”萧进冷道:“想不到你布在上京的细作还是除不尽!你间我君臣,还敢来我国相府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