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何不敢?”国舅爷一笑,指心直言:“若你与狄主君臣一心,我如何能离间?说到底,不过是你与狄主相互猜疑罢了……皆因你恐他夺你权势,他惧你功高盖主,与我何gān?”
萧进眼底掠过一丝狠色:“想必吴国舅就算持刀杀人,过后也会振振有词:人不是我杀的,是这把刀。”
“想不到萧国相对《孟子》也有所涉猎,”非我也,兵也,这话却是出自《孟子》里的一章。听萧进脱口而出,国舅爷似乎也有了谈经论道的兴致:“那萧国相可记得孟子还说过:君子不怨天,不尤人。又言: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。到底是福祸自取,怨不得人。”
“吴国舅师从东明大儒李伯纪,萧某自是辩不过你。”萧进毕竟也为官十余载,转眼便按下心中怒意,笑着替国舅爷斟满酒盏。说来也怪,他们相识至今见面还不到十回,可每回所谈之事却件件皆是不可外传的秘要。
心中似有触动,萧进沉吟片刻,举盏邀道:“明人不说暗话,你若肯就此停止暗里的动作,我就促成南北通商之议。吴国舅可答应?”
“想必萧国相会把通商权抓在在手,我若有妄动,萧国相便再次断了南北商路?”
萧进不答,算是认了他的话。
国舅爷举盏尽饮,眼底带笑:“那我等萧国相的好消息。”
至此,两人绝口不提正事,只顾推杯换盏,无边漫谈。直到斜阳将西,国舅爷才起身告辞。
出门上了马,国舅爷回首看了那富丽堂皇的国相府一眼,心里止不住地冷笑:南北商路若开,获利者广难计数,又岂是他萧进一人能重新阻断的?萧进不可能看不清这点,想来他也是想从这儿再抓点权、再得些利,好供他完成变革。
可变革有那么容易么?便是当初东明南朝廷初建,也是丝毫改不得旧制,何况他是想在这崇尚“马上治天下”的狄国推行类似于东明的政制!别的不说,单是他一意要在那江北七州开举禁择官吏就开罪了大半狄人,想也知道后边的路会更难走。
然而纵然对于萧进所选的路敬佩有加,国舅爷仍会不留余力地阻挡。毕竟狄国的改革派和守旧派斗得越厉害,对东明就越有利——也决不能让萧进笼络了江北七州的人心,否则即便是王师北上也得不回东明疆土。
思绪随着马蹄飞转,转眼那上京驿馆就已近在眼前。国舅爷正要下马,却见驿馆门口一阵骚乱……
第18章
国舅爷循声望去,才发现那骚乱的源头竟是以高丽使团为首的众小国使者,最前方的一个高丽使者怒声斥骂:“你是谁?胆敢rǔ我高丽!”
一人横坐于门前,手上拿着酒坛,仰头灌了两口,似乎已有七分醉、仅余三分醒。那唇边带讽、眼底含趣,语调也是掩不住的奚落:“rǔ你高丽?一女尚且不事二夫,你们?举国不如女子。”
眼看那高丽使者快要拔刀,左右两个驻守驿馆的狄兵疾声大喝:“放肆!谁敢在驿馆动武?”
这些狄兵在帮对方!众使者悚然忆起这是在上京,眼前这人在上京的地位显然也很不一般,顿时赔起了笑脸:“大人说得是!不如女子,不如女子,果然不如!”连东明都畏惧不已的狄国,可不是他们能惹的。
那人依着门栏骂道:“要进便进,别在这儿碍眼。”长腿犹挡住大半去路,没有让开的意思。
众使者面面相觑,最终只能灰溜溜地从侧门走进驿馆。
见这些使者没脸没皮到极点,那人似乎觉得没趣,转头瞧了犹在马上的国舅爷几眼,讽道:“卖国求和苟且偷生,可悲!”
国舅爷不应。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,他不会后悔也不会羞愧。可悲?谁会觉得可悲?反正他是无暇去想的。
其实国舅爷也已认出来眼前这人:他正是有名的“上京狂士”方笑世。据传国相萧进曾六次请他为官,他却一直不假辞色。而萧进非但不以为忤,还多次问他改革之策,过后则向人夸赞:“若得方笑世相助,变革可事半功倍!”足见此人有大才。
然而方笑世xingqíng疏狂,难以捉摸。比如萧进十分看重他,他却根本不为所动,高兴时会跟萧进应和两句,不高兴时直接闭门不见。当然,更多时候他会借着酒醉指着往来行人讽骂;逢人便骂的疯子倒也不少见,可渐渐地,众人却发现他总能说得人恼羞成怒、说得人无法辩驳,似乎对上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——这也是“上京狂士”的由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