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舅爷扫了他一眼,“怕又被卖了?”
罗长虎报以一声冷哼。
国舅爷也没卖关子:“先把那些海寇押到最近的县衙关着。”
这么多人县里自然是挤不下的,还好国舅爷早有准备,很快就在县外搭好了营。几番周折,夜幕已悄然而至。
黑黢黢的林子钻来了东海岸那边的海风,咸味直扑鼻端。国舅爷见大伙玩得尽兴,也没上前去凑和,转身准备回自己的营帐。
不料这时突然有一阵马蹄声的的急响,却是朝这边来的。国舅爷抬眼,却见一人打马而来,等接近营地时那人才翻身下马,遥遥地站定。
竟是应该呆在府衙的方笑世。
国舅爷走近笑问:“怎么来了?”
方笑世怔了怔,才说:“我看到了huáng烟。”说不清那一刻是什么感觉,只觉那些痛那些悔骤然心底炸开,当下不管众人侧目,不管府务繁忙,不管什么你猜我疑,不管什么jiāo不jiāo心,只想着要快一点、再快一点。
等到见着了人,才发现一路上冷汗已经湿透了里衣。
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害怕!怕又一次来不及,怕又一次抓不稳!
“看到了huáng烟,”方笑世说:“就来了。”
没头没脑的话让国舅爷怔了一会儿,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,问道:“风这么大,你就赶了一下午?”
“我不敢,”方笑世说:“我不敢停。”害怕就是害怕、在意就是在意,他不怕人笑话,更不会拒不承认。
见方笑世额上还渗着冷汗,国舅爷不由伸手探过去。这一触碰才知道,方笑世浑身都凉得吓人。
国舅爷赶紧让人煮好姜汤跟稀粥送过来,心里却生出了异样的滋味。许多事他是没与方笑世说的,包括关于海寇的谋划——并非不信任,只是不习惯。
方笑世也没说什么,只是埋头喝完国舅爷递上来的热汤,然后喝粥。
等他吃得半饱,突然见到国舅爷出去取来热水跟伤药。
方笑世不由警惕地问:“你想做什么?”
国舅爷淡道:“帮你上药。”
方笑世立刻否认:“我没有受伤!”
“反驳得真快,”国舅爷说:“你下马的时候姿势很不自然,磨伤了吧?”
方笑世咬牙:“我自己来!”
国舅爷却已撩开他的袍摆,皱眉看着他那沾着血的白纨裤:“会痛,你忍忍。”然后小心地帮他褪下黏在磨伤处的纨裤,取过热毛巾小心地替他清洗磨破的大腿内侧。最后沾了伤药,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抹匀。
方笑世脑袋里轰地一下,混乱起来,竟猛然搂住国舅爷,发狠地吻了下去。营外的斗酒声、笑语声清晰可闻,但听到耳里却恍如世外,仿佛只求彼此呼吸相连,其他的再也不顾。
国舅爷怕压到他的伤处,也没有多动,只是任由他吻着亲着。直到他停下来,才缓缓说:“我没那么容易死……当年狄兵在海上追着杀上来,我没死;入金营时两排刀斧手候着,我也没死——那么多次老天想要我的命,最后都还回来了。所以我没那么容易死。”
方笑世终于冷静下来,大半天奔波的疲累也铺天席地地卷来,不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国舅爷把膝盖借给他枕着,直到大半夜,才见到那双眼再次睁开。
“如果有些事你一定要做的话,我帮你。”
“即使会成为众矢之的,遭万人唾骂?”
“我帮你。”
“即使我犯jian作恶,为祸百姓?”
“没有即使。”方笑世说:“我方笑世这一生与你吴怀璋共同进退,无论是厄难还是荣华,都不会改变半分。你想做的事,我会倾我一生和你一起去完成。”
这一刻的方笑世每一句话都说得无比郑重,不见了平日的吊儿郎当,也不见了平日的肆意张狂,有的只是那深藏的认真与执着。
国舅爷怔了怔,没有说什么。
方笑世继续说:“这些天我想明白了,如果你想争取,沈适沈从之会站在你这边,李老李伯纪也不会与你断了师徒之义。只是因为你要做的事你也没把握,你怕有朝一日你失了本心,没法挽回——所以你才把他们推到另一边……你知道如果自己一旦真的错了,他们一定能够阻止你的,对吧?这样你就可以放手去做那些会让人唾骂的事、那些不算光彩的事、那些还不知对错的事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