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,可至少方笑世知道,这是国舅爷这些年来最忙碌的时期。
因为狄国的动dàng即将开始。
这还得从两年前党项袭陕州说起。驻守陕州的萧家军暗中与党项达成协议,准备坐观党项与东明的恶战,结果党项境内的明军如有神助般撤离,西夷内部还传来了不少止战声。狄人正失望着呢,北边就出了乱子。糙原上女真族联合了各族自立为“大蒙国”,接连拿下数城,意在上京。
海定王耶律衍大怒,出兵反击并追入糙原,结果被“大蒙国”困住,折损大半。耶律衍虽然逃了回来,却被萧进伺机打压,手中兵权削了大半。萧家势大,几次率朝臣驳了狄主耶律图的意思,一意推行变法。这还不算完,还有被夺掉了利益的狄国皇族不断在耶律图耳边进谗言:萧进这是想把狄国改成萧家天下!
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,无论萧进再怎么压制,终于还是有人提及了陕州出过祥瑞,提及了萧进如日中天的民望。
如此种种,足以让世上所有君臣反目。但让耶律图真正对萧进起了杀心的却是另一件事。
在众人纷纷进谗的时候,他的亲弟,也就是海定王耶律衍来替萧进说qíng!这代表着什么?代表着他最信任的左右手有可能联合到一起!
耶律图遣人去查探,果然发现耶律衍屡次与萧进会面,相谈甚欢!
到了这种地步,耶律图怎么可能会继续放任?
近二十年毫无猜忌的君臣,终于也走到了反目的地步。
不得不说,萧进确实令人钦佩。虽然一环扣着一环的毒计都已经浮出水面,他却依然故我,甚至在朝争时更为激进,似乎准备拼死一搏,誓要把手上的东西一一推行。
结果等到了在耶律图示意下罗织起来的罪名以及一杯毒酒。
上京半遮园,萧进坐在曲水长亭,身前伏着传旨的内侍。他有他的骄傲,他有他的坚持,所以他不会逃,也不会去辩解。别人说他固执也好,说他刚愎自用也好,他总觉得认定了一件事就该全力去做,不应该为一点阻力而放弃。
“告诉陛下,”萧进淡淡说:“我死了之后,要把尽量多的污名往我身上泼,而且要快。明令禁止任何人以我的名义著书立传,一旦有这种人出现——杀!还有……不要猜忌海定王。他最近的作为,都是受人蛊惑,准备置我于死地。”
伏在地上的内侍红了眼应是。他本来就是萧家人,萧皇后特意遣他来传旨,就是给机会萧进外逃。可萧进这话,显然是准备喝下这杯鸩酒。
正是悲咽之际,突又听萧进说:“告诉陛下……萧进无悔与他一世君臣。”抬头看去,杯已空,那人却宁定带笑。初一看,根本不像是狄人,反倒像江南水土养出来的世家子弟。此时合眼,也仿佛在思量着是“红杏枝头chūn意早”好呢,还是“红杏枝头chūn意闹”好,哪里像是死于鸩酒?
内侍终于呜咽着哭了出来,左右上前一探,确认已无生息就催着回去复命。
——
方笑世听到萧进被鸩杀的消息已经是两天后。这时狄国已经乱了起来。
萧进一死,就有人上书要废除萧进推行的新法。这下轮到新法的受益者不gān了,这些人开始为萧进鸣冤,两派jiāo锋日益激化。
在这种要紧关头,狄主耶律图却拒绝了所有朝臣的请见,独自领着亲信去猎场狩猎,半月未归。
于是狄国朝野乱象更甚。
方笑世瞧了面色未改的国舅爷一眼,说道:“你如愿了。”可语气里却没有喜意,反而越发凝重:“但这可是是我们的机会,也可以是狄国的机会……你说耶律图有没有快刀斩乱麻的决心?”
“不知道。”国舅爷答得gān脆:“等那边彻底乱了,就把东明这边的火也点起来,不管他没有决心,我有。”
“时机真的到了?”
“没到也不成问题,大厉也憋得够久了,多少年了啊,他们每次提出北伐被我直接或者间接打了回去。这口恶气不让他们出一出,迟早会憋坏。就算败了也不怕,我们还输得起……”
“现在我怀疑,你其实没有那么多苦衷,”方笑世说:“你只是很喜欢看厉将军他们气得跳脚的样子。”
国舅爷眼底藏着笑,依稀有了少时的朗然:“居然让你发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