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象过了很久,其实只是一瞬间。冲出去的四、五十人血ròu横飞地倒了一地,却连马车的车轮都未能牵制住片刻,那哪里是马车,分明是一头黑色的怪物!
章丁无措地站在尸体后面,噩梦般的景象吓得他想跑,但是脚却重得像是绑了许多石头,半步也动不了。
他眼看着帮主必恭必敬招呼的大胡子挥舞着一双赤红色的蒲扇大掌,勉qiáng抵挡着赶车人黑色的长鞭,下一秒,长鞭毒蛇一样绞上大胡子的颈子,他徒劳地费力扯着鞭子,没有被胡子覆盖的半张脸憋出一种酱紫色。
回到车顶的红衣童子们嬉笑着指指点点,一个说:「你猜他能挺多久?」另一个就笑着说:「最多十个弹指。」
大胡子眼睛里开始发出红色的光,瞪着马车始终紧闭的门挣扎着大骂:「巫斩楼……你这个缩头乌guī……你们巫圣教的妖人全都不得好死……」
红衣童子们齐齐变了脸色,同声喝道:「大胆,竟敢对教主无礼!」
黑衣赶车人面沈如水,一抖手,鞭子竞以ròu眼看得到的速度一寸寸勒了进去,最后喀嚓一声,杜三穿的脖子竟生生地被勒断,整个头伴着一蓬鲜血飞上半空。
「左护法好身手!这样的死法,真是便宜了他。」两个童子唱歌一样一起喝彩。
那头在空中飞转了两圈,竟刚好落到章丁身前,大胡子嘴里耷拉出的舌头、吐出眼眶的眼珠生生定格在失去身子的脑袋上,分外狰狞。
腿一软,他跌坐在地上,再也站不起来。
「哎呀,还有一个!」左面的童子惊呼,「一定是阿一漏下的。」
「才怪,分明是阿二漏下的!」右面的童子抗议。
「是阿一!」
「是阿二!」
「闭嘴!」黑衣人抖手,长鞭再次凌空飞舞,直奔章丁。
完了,轮到他了!
章丁想举刀,至少要死得像一个江湖人,但那一瞬间,父母衰老的脸浮现在眼前,最后一点儿力气也流失了,只能眼见着毒蛇一样的鞭子冲着自己脑袋飞来。
「算了,赶路要紧。」眼看长鞭就要点到章丁的眉心,马车里的人冷冷道。
鞭梢立刻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圈,比来势更快地收了回去,黑衣人恭谨道:「谨尊教主法旨。」
只停留了片刻的车轮又飞转起来,本来已经吵到扭打于地上的孪生童子急急地大叫着『等等我』之类的,几个纵身又飞回车顶。
章丁不能置信地看着马车飞速远去,狠狠地掮了自己一巴掌。
痛的。
他居然没死?
好久之后他才能用发抖的腿支撑起身子,拣起刀充作拐杖,踉跄着向黑棠峡前坳走去。
比后坳更多的鲜血和尸体盖满了峡谷里的huáng沙,一片红色中一抹绛紫,依稀是帮主的大氅。章丁只觉得胸口作呕,撑着刀狂吐了起来。
二百多条xing命,片刻之前还活蹦乱跳,转眼间连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。
这就是江湖,真正的江湖。
模糊地想起马车里让人冷得连心脏都要冻结的声音,连面都没有露,只是动一下嘴,就分别了人的生和死。
巫圣教主。
那是鬼,是魔,是人类绝对不应该接近的东西。
真正的江湖中都是这样的怪物!
可怕!太可怕了!
好象被手中支撑的刀烫到似的,他忽然蹦了起来,一把把刀甩得远远的。
青年仓皇地踉跄着向外跑,再也不要了!他要回家!回家!种田、抗包,什么都行,只求再也不要和江湖扯上关系!
那一年章丁二十岁后半,结束了自己不到四年的江湖生涯。
他自然不知道,前途等待着那黑色马车的,是惊涛骇làng、是血雨腥风、是中原十六个门派的联手追杀,是巫圣教的生死存亡。
那是与他已经无关的江湖故事。
生、死、爱、恨。
七月初三,夜,狂雨。
宛如从幽冥而来,一辆浑身漆黑的马车破雨疾驰,正是不久前在黑棠峡带走数百条人命的死亡马车。黑衣赶车人虽然被bào雨淋透,仍然稳稳地坐于车辕,他的鞭子并没有在手上。
难道说只有杀人的时候,才见得到他那黑色的长鞭?
那一对杀人不眨眼的孪生童子又去了哪里?为什么没有守在车顶?
马车驶到久失烟火的城隍庙前,赶车人一收缰绳,两匹骏马嘎然而止,车停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