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跳下马车,从车辕座下摸出一把二十四骨竹伞,走到车门前撑开,低声请示:「教主,再往前五十里就是汉中,马已经吃不消了,不如今晚在这里休息一晚,等双侍探了消息回来会合再走,可好?」
巫圣教主的声音冷冷地传出来,「景攸,你眼中吃不消的恐怕不是马,而是本座吧?」
「属下不敢。」景攸面色不变,抬手给自己一个巴掌,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,恭谨道:「属下言语不清,请教主降罪。」
半晌沉默,车门打开,巫圣教主巫斩楼冷着脸走下来,景攸赶紧上前用竹伞挡住,暗运内力,把横飞乱扫的bào雨都阻在方圆五尺之外。
一身gān慡地走入城隍庙,巫斩楼对着破败的内部皱了皱眉,终是没有说什么,负手站在庙堂正中。景攸又反身自马车内取来毛毡软垫,仔细地收拾了一块地方铺上,三两下劈了供桌佛像,俐落地升起一堆篝火。
庙内火光融融,外面的bào雨立刻像是隔了很远。
抱膝坐在软垫上,巫斩楼无意识地发了半天呆,回过神看到景攸在篝火对面忙碌,映着跳动的火苗,半边脸上的红肿越发明显。
难看得扎眼。
扬手掷过去一个玉盒,他沉着脸吩咐:「擦上。」
「谢教主。」反手接住,景攸把药膏涂在脸上,一阵清凉在红肿处蔓延,不消片刻功夫,英挺的容颜便回复如初。
他必恭必敬地把药奉回,巫斩楼皱着眉挥挥手,随意道:「赏给你了。」自顾自抱着膝盖又不知神游到何方去了。
轻手轻脚退回原位,景攸小心收好药盒,借着篝火掩映近打量暌违了一年的教主。
原本美玉一般温润的脸色,现今却是一种透着青色的苍白,青色的衫子穿在身上竞有一种空dàng之感,男子眼下的黑痕、眉间的疲惫和挺得笔直的脊背呈现出qiáng烈的反差。
他离开他身边才一年时间,那冷傲高贵的神祇便堕了红尘,识得了七qíng六yù、爱恨嗔痴,遍体鳞伤。
惊才绝艳的天资,睨物傲世的风骨,喜怒无常的xing子,以及别扭的温柔,那是值得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全心珍惜膜拜的珍宝,寻常男女单是仰视他的容颜,都已经是一种亵渎。
而今却有人狠心伤他至此!
许、君、原!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断!他无意识地收紧手掌,原本要填到篝火里的木柴无声地碎成粉末。
「景攸,想什么呢?面目狰狞的。」回过神的巫斩楼心qíng似乎好了些,淡淡地调侃着面无表qíng的忠心下属。
「属下在想要怎样杀了姓许的。」巫圣教左护法如实禀报。
笑意从巫斩楼脸上淡了下去,半晌,才悠长地叹口气,道:「你呀……诚实得也太过头了。」
「属下不敢欺瞒敦主。」
「是啊,你是从来不会瞒我任何事的。」巫斩楼眼神略黯,突兀地笑了,「幸好还有你。」
「许君原先不必管他,他还不值得我巫圣教堂堂护法之尊亲自动手,回总坛之后要做的事qíng还多着呢。这次中原十六个门派居然敢暗算于前,追杀在后,跳梁之辈,也敢挑衅巫圣教,若不回以颜色,何以慰我教圣名?」说到后来,巫斩楼面上已是一片冰霜。
巫圣教地处贵州、广西一带,向与中原武林无大瓜葛,活人献祭也好,分食尸体也罢,都是教中信仰,与他人何gān?无端被扣上妖教的名字,也不曾和他们计较,这次竞斗胆趁他滞留洛阳的时候设下如此卑鄙的陷阱,连他深爱的人都利用,实在是把『巫圣教』三个字看得太轻!
景攸只是默默地听着,并不应声。
明白他并不认同,巫斩楼yù怒,又压了下去。
如果这世上还有值得他解释的人,那么景攸算得一个。
他缓缓开口:「景攸,这整件事qíng,许君原并没有什么错。」
垂下眼掩去眸中杀意,景攸暗暗捏紧十指。没错?许君原láng子野心,辜负他人求不得的一片深qíng,勾结欧阳小小,暗算教主,死一千遍也不够赎罪,怎么会没错?
「欧阳世家财大势大,在江湖中声誉卓著,欧阳小小身为独女,兼且姿色出众妩媚动人,许君原一介江湖làng人,能成为欧阳世家的东chuáng快婿,财色兼收,心动也 是常qíng。」巫斩楼自嘲地讪笑,「跟着我他能得到什么?无名无份,不仅为中原武林所不容,我也断不会把巫圣教jiāo给他主掌。一个略有野心的男人,也知道怎么选择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