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年,恍如云烟。
史官慢慢读完,有些惴惴不安的看着我,不知是否合太后圣意。这些年,我仿佛是重炎的翻版,不择手段的除去了王氏一族,将梅家流放三千里,然后培植新的势力,每日坐在龙椅后的帘幕里冷冷看着满朝臣子是否忠心无二。芍药年年盛开,突厥岁岁朝贡,我却已非昔日沈明玉。人活着,就会改变,有些是qíng非得以,而有些是心甘qíng愿。我有一定要守护着的东西。
我在帘幕后环视着两列垂手肃立的臣子,不禁皱起眉头,“七王爷还在病着吗?”
立即有人回答道,“御医们已经看过,王爷怕是要大去了。”
“你们多去看看他。都下去吧。”我淡淡说道,起身回了内殿。那个老人见证了我一生的岁月,如今他也要走了,虽然我们一辈子都不合,想起来还是平添许多伤感。
六月的芍药结出了星星点点的蓓蕾,随风dàng漾着淡淡苦涩的清香。
我令人打开所有门窗,空旷的斜阳殿里于是慢慢散开了芍药的香气,混着浓烈的药香,象是隐藏多年的心事一般苦涩沉郁。
小顺子悄悄走近来,站在我身后轻声道,“太后,七王爷令奴才把这个呈上。”
“是什么?”我倦倦问道,小顺子恭身上前奉上一个小小的玉盒。
打开盒子,是一幅陈旧的huáng娟整齐的叠着。抖落开来,殷红的朱砂笔迹,瞬时刺痛了我的眼睛。重炎熟悉的笔迹,写着旧年往事。
“朕自即位以来多有过失……愧悔之余,唯退位让贤……七王叔简轶可继大统……朕当归隐山林不问世事……负先祖重托自觉汗颜……然qíng之所钟无可奈何……唯相伴终老……朕则罪己退位以谢天下……”
下面压着一张墨迹微gān的纸张,是七王爷颤抖的笔迹,“先帝qíng深意重,望太后莫效武氏负恩。”
“好好收起来吧。”我将huáng娟玉盒丢给小顺子,这老头子,临死都不忘教训我,他大概以为我见了那封诏书会感动吧,可惜今时不同往日,这世上再无打动我的东西。
小顺子麻利的收拾起盒子来,转身yù出,我看着他的背影,心里一动,忽然叫住他,“陛下当日说的话,你还是不肯告诉本宫?”
“奴才不敢,”小顺子忙跪下道,“先帝昏迷之前曾jiāo代奴才,十年后去甜水巷寻到太后,再将这句话转告。”
“你就不怕我杀了你。”我面无表qíng的看着更加惊慌的小顺子。
“奴才,现在,还是不能说。”
真是无聊,我站起身,向庭院走过去。何必要十年后再去叫人跟我讲一句话,李重炎,你真够无聊,十年?你若死了十年,我未必还在这世上。
“在天愿为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。是也是?”我淡淡笑道,不再理会小顺子的反应,径自向芍药花丛间而去。这么大一片园子的芍药,年年分枝,长的越发茂盛起来,想修剪都难。李重炎想必上辈子是跟我有仇的,这辈子定要处处害我才甘心。这万里江山,这满园芍药,这回忆重重的斜阳殿,岁岁来朝的突厥,他全都推给我,事前连声招呼都不打的。
夕阳渐渐垂落西山,满天嫣红云霞。
我转身回斜阳殿里,寝宫重重帘缦之后,白玉池氤氲蒸腾着水气。挽好衣袖,浸湿丝巾,我轻轻为白玉chuáng上那苍白沉睡的人擦拭着身体。
“今天也没有什么事qíng。洛儿很用功,书读的很好,我教他的剑法也学的很快。山西还是旱,我已下令免了那里一年租税,百姓大概过得去这个年了。七王爷快要不行了。他对你真的很好。”
我怅然的停了下来,凝视着重炎苍白俊秀的脸庞,紧闭的双眼。
“他把你以前写的退位诏书给了我。什么时候,我都不知道。是我第一次离开的时候,还是第二次啊?傻瓜,你那些话写的特别象笨蛋知不知道?”
空寂的寝宫里,我的话音轻轻回dàng。无人应我。他已沉睡,不肯醒来。
这么多年来,我一直不知道他有没有怨过我。有没有怨恨我的离开,有没有怨恨我的反复无常。有没有,怨恨我将这样无知无觉的他qiáng留在人间。
或许,以重炎的骄傲,这样的活着,不如gān脆的死去。可是,我却只能自私的留住他,哪怕只是他沉睡不醒的躯体。我不知道该如何活在再也没有他的世间,这里没有,那里没有,所有的地方都不存在。我无法忍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