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忠心从何而来?
他不知道……
他害怕知道……
像躲避瘟疫般逃离暖阁,无命感到自己脚步踉跄。一路上不知碰到多少下人问安,他支离破碎地应付着,只想逃回房去。
他已经很累。他的身体终究是单薄的,野心永远不会掌握在病弱的人手中,只有身体与意志都同样坚qiáng的人,才甘愿为看不见的名利汲汲营营!
他想忽略内心不祥的预感!他想装作不知道!最好,什么也不知道!
路过院中的梅园,他微微喘息着扶住廊柱,看着满园萧瑟,洁白的霜花像开在心里。那些光秃秃的枝头上堆积着严寒的风雪,零落的花朵依旧倔qiáng,逞qiáng般地硬要开放!
就像自己。
明明没有那么坚qiáng,却偏偏只能故作坚qiáng!明明没有那么能gān,却只能装模做样地把自己武装得无所不能!也许十三正是看透他这点,所以总是冷冷地讥笑。因为他永远不做没有把握的事,凭着野shòu般的直觉,他把他看作逞能的傻瓜!
他不由得停下脚步,因为他看到那个把他看作傻瓜的男人,正蹲在一株老梅下,不知在拨弄着什么——原本以为,他早该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才是。
默默地走过去,不由自主。
“在看什么?”轻声问着,生怕打搅他与泥土的‘jiāo谈’。在无命看来,十三面前什么也没有,霜冻的土地坚硬而冰冷,散发着苍白的味道。
他默默地看了无命一眼,继续用小木棍拨弄梅树下的土壤。
“去年,在这个地方,开过一丛花。”他淡淡地说着,意外平静地回答。
有么?梅园一直有人打理,梅树下即使开了花,也会被当作野糙除掉。
无命不吭声,悄悄蹲下身。洁白的皮裘沾上尘埃,他视而不见。
只要能呼吸他身边的气息,哪怕是严寒的冷风也好。
“你想为那些花松土吗?”他恍然大悟。
“怎么可能?!”十三突然发笑,声音短促低沉,很像他刚才嘲弄凤仙时发出的笑声!“那不过是野糙,即使没有人为它松土,它也可以长得很好!”他冷冷地看着他,用木棍敲了敲凹凸不平的树gān道:“家花总是开得比较鲜艳,不过却永远没有野花那么香!因为野花不需要别人伺候,自己也可以开得很好!”
将小木棍轻佻地一丢,他懒洋洋地舒展身躯,似乎准备离开。
他的话,让无命的眼眶突然红肿!就像一个已经被判了死刑的犯人,纵然再灰心丧气,依然忍受不住一再被提醒自己的刑期!
“是么?!所以,你也总是比较喜欢野的东西是吧?!”他突然狂怒,就像积压太久的岩浆终究需要喷发!颤抖的声音凋零在风中,萧萧的掠过。
野的东西,世上的确很多!有野花、野果、野shòu……当然也有野女人!
“当然!”十三欣然微笑。这是一个珍稀的笑容,因为他以前的笑,总不是很纯良!这个笑倒是很轻快,没有一点恶意——
“因为我也是野孩子,凑在一起才比较相配!”
他从不忌讳自己的出身,他甚至以自己的野xing为荣!他就像一个永远不服驯养的野生动物,对待他的饲主,既不知感激、也没有忠诚!看着他的背影,无命突然感到脸颊冰凉……
shòu童【8】 身前身后
清晨的声音逐渐从远处传来,仿佛越来越近,仔细辨听,几乎可以分辨出那是何种营生制造出来的响动。
首先是车轮的轱辘声,那应该是菜贩子张老头的车队进城来了;其次是吱嘎吱嘎的声音,街道上的店家已经开始打开大门迎接顾客;更远的地方,传来叮叮的声响,城南的打铁铺已经在做生意;而最近的地段,小贩的吆喝声越来越清晰……
夜晚已经过去,一水城又苏醒过来,热热闹闹地迎接着新的一天,充满了生命的脉动与活力。
只有他所在的地方死气沉沉。呼吸依旧还属于夜晚,他的巢xué还来不及转醒,转头看向身侧,年轻的女孩依旧呼呼大睡,紧闭的窗户早把外界的纷繁芜杂隔离在她的世界之外。
他的六感一向灵敏,尤其是听觉和嗅觉。即使把房间隔绝,他依旧可以嗅到一个世界活过来时散发出的香味——那是[秦楼]脚下的小面点铺子传来的气息,jī丝馄饨和南瓜圆子在热锅里蒸腾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