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澜堂?那方印不是许多年都不曾用过了?怎么这会儿来找?……想也不想便踏步进了墨竹居,朝书房方向行去。侍书笑眯眯地跟在我身后,刚刚走了两步,便再也走不动了。
院子里,日光如晕,璀璨挥洒。
一个白衣少年长跪在温柔天光下,散发如丝,容色平静。淡淡的光线氤氲在他身旁,宛如明珠一般的流光溢彩,整个院子便似寂静的chūn林,说不出的温宛和谐。
怎么、怎么会?!
怎么会是柳泫?!……柳泫怎么还能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?……当真恍惚了么?我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,只恐怕自己梦中未醒。
侍书在身边颇为唏嘘地说道:“昨天单大人带他回来就跪在这儿,王爷既不叫进,也不叫免,生生跪到现在,连茶都不曾赏一碗呢。好可怜。”
我已经在咬自己的手指了。会痛。不是做梦。
侍书傻傻看着我的动作,我已忍不住笑出声来。没死。柳泫没死。今日正午处决,昨天王爷便叫若水将他从刑部大牢带回来了。是了,已王爷的权柄,悄悄从刑部带走一个人算什么?要救柳泫,岂非就是一句话的事qíng?
匆匆走进书房,找出玉澜堂的小印,jiāo给侍书。转身便向暖阁走去。
踏进暖阁,融融暖意便扑面而来。但见若水侍立一侧,王爷坐在几案旁,正在与詹雪忧说着什么,詹雪忧听得倒是认真,不住点着头。
“是茗儿。”没有意料中的震怒,王爷只是抬眼淡淡看了我一眼,嘴角竟然还有一丝笑容,“本王就一句话,你就急得呕血晕了三天。以后可不敢再刺激你了。”
讪讪着不知如何答话,王爷已笑道:“别那副小媳妇的模样。该gān什么gān什么去——所谓‘眷花之姿,生意不绝’,便和适才说的将逝朝露,yù凋嫩蕊是一个道理。世事无常,捕捉得到的东西并不多,然要从容于世,不迫应对,只矜持心底一点灵犀便已足够。”
却是在和詹雪忧说那本“眷花姿”了。詹雪忧颇有所悟地点头,王爷微笑着说道:“多读些书,多看些生老病死万物更替,不求你和若水一样入世出尘,好歹多些宽容慈悲,于你才是有好处的。”
入世出尘?若水?王爷亦是如此看待若水的么?我禁不住向若水望去。
他一直静静听着王爷与詹雪忧的对话,面色沉静,气质温文,只到王爷提起他、詹雪忧回头去看他的时候,他才淡淡露出一丝笑意。若是从前,必然只是淡漠一瞥,绝不会如此表qíng吧?
从前一直觉得,若水在努力学着出世,游离世外,宠rǔ不惊。然而他故意的淡漠和隐忍,反而让我觉得他活生生地存在,他也是有喜怒哀乐,有不能碰触的底线的。
可如今他不再故作淡漠。他会微笑,他的慈悲,他将隐忍换作了包容,甚至还会向小时候一般和我开玩笑,看起来变得不再苛求自己出尘离世,但这样我却反而捕捉不到他的qíng绪,真真正正感觉到,他不再是尘世中人。
努力出世,是因为仍在红尘之中。不再苛求出世,是否是因为,他已走出了自己给自己设下的桎梏囹圄?
若不入世,如何出世?若已出世,纵然身陷红尘俗世又有何困扰?
若水,你真的到了这样的地步了么?……我该替你高兴,还是替你悲哀?
缓缓放下茶杯,走到窗前。王爷静静凝望着院子里默然垂首的柳泫。能生气么?这少年只为不辜负王爷,便毫不犹豫地将xing命奉上,能生他的气么?可如果不气,为什么任他跪了一个昼夜,也不给半个温柔眼色?
“茗儿。你害我丢了一个将军。”王爷低声笑道,说不出的苦涩惋惜。
纵然自刑部救出了柳泫,从此后,也不能再名正言顺命他领兵了。我害王爷丢了一个将军,确实如此。可如果王爷杀了柳煦阳,柳泫还能安安分分替王朝驻守西南么?……这个问题不能去想。或许会,或许不会?……谁知道呢。
很有些懒散地回过头,王爷忽然望着若水,笑道:“你,为何而生?”
若水亦是淡淡一笑,答了一个字:“你。”
暮雪教命定的圣子,天生便是惊燕qiáng者治世的利剑,若水为王爷而生,确实如此。
王爷淡淡笑着,表qíng却极是奇怪。说不清楚那究竟是怎样的神色,糅合了无数的唏嘘感慨,又带着剑一般的锋利,神一般的悲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