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水语速缓慢,一字一字说得极为清楚。然而这番话,将事qíng说得太清楚太明白,甚至连我未考虑的细节也解释得很完美,怎么听怎么都像早就准备好的说辞。
原本问若水那日的去向,只是隐隐觉得有问题,随口一问罢了。如今若水给出这个答案,我反而更加笃定当中令有玄机。
若水很少说谎,纵然有,也必然出自王爷授意。什么事qíng值得王爷如此兴师动众?……今晚那位月缺孤,是否也和王爷jiāo代若水办的事有关?
我胡乱思忖着,若水忽然回头,道:“若没有别的事,茗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吧。”
话是极平常的话。但近年王爷越发厌恶我与若水亲近,因此我与若水都自持了许多,他很少会如此说话了。忽然冒出这一句来,显然是要劝我别多管闲事、自寻烦恼。
想起前几日胡乱揣测王爷心思闹出来的麻烦,如今终也有些觉悟。说穿了我只是个侍女,管那么多王爷的事做什么?未必就与我有关系了,何必呢?
心底没来由升起一抹自弃,颇为黯然地收了软剑,转身便往回走。回到自己的小院子,洗漱之后便爬进了暖烘烘的被窝,原本以为沾枕便能入眠,却不想又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。
脑子里纠纠缠缠都是若水淡漠的言辞,还有适才从我眼皮底下溜走的月缺孤冷硬的面容。一直揣测着月缺孤的出现绝非偶然,可是他到底为什么才会如此不小心被我发现了行藏?
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,不知道折腾了几个时辰,爬出被窝时,才发现竟然开始飘雪了。天气骤变,我自然要去王爷身边看看,反正也睡不着,gān脆不睡了。穿戴清楚之后,又仔细梳了个流光髻,撑着一把伞就往墨竹居走去。
这一场雪倒下得汹涌,风不见大,卷着雪却是冷入肌骨。走进墨竹居,出乎意料地未见到侍卫,纵然詹雪忧没有守夜,若水也该在的才对。有些奇怪地四下张望,却发现一道人影蜷缩在廊下,颇为痛苦地扭曲着身子,看身形打扮,依稀便是詹雪忧。
顾不得灯笼雪伞,一股脑儿全扔在了地上,提起厚重的斗篷下摆,我慌忙加快脚步向廊下走去。詹雪忧脸上已是一片病态的苍白,素来明亮的眼紧紧闭着,左手拼命抠着耳门,很是痛苦的模样。
“雪忧,雪忧?……你哪儿不舒服?手伸出来,我看看……”
顾不得他扭曲挣扎的动作,我费力制住他,一面探视他脉象,一面看着他一举一动。他只是无意识地挣扎扭动,光看他拼命抠着耳门的样子,便可以知道他必然是头痛。
暖阁的灯也在此时亮了起来,匆匆走出来的竟然是衣衫不整,发丝凌乱的若水。看见詹雪忧奇怪的模样,他也没有多余的话,快步走过来,帮助我扶住了詹雪忧。
詹雪忧左手一直死死抠着耳门,一番折腾下来,眼角已滑出一片湿润。
看着詹雪忧稚气清秀的面容上一片泪光,我禁不住头皮发麻。认识詹雪忧以来,早已明白他是个最能忍疼的,如今也不知为了什么,竟痛得流下泪来,替他号脉,却没发现任何不妥,我这半吊子神医这次可得认栽了。
若水见我半天不说话,抬手便将詹雪忧抱了起来。詹雪忧忽然猛地向一旁撞去。因是靠墙站着,他脑袋离着墙不过半尺,若水见势不妙已往后退,但这一撞仍是撞了个结实。若水微微蹙眉,抱着詹雪忧便向暖阁走去。
匆匆跟进暖阁,顾不得向王爷见礼,我径自去找药箱。若水在王爷示意下将詹雪忧放在玉榻上,转身去将暖阁的灯都点了起来。我拽着药箱三两步抢到玉榻前,王爷正仔细看着詹雪忧的伤口。
也不知道詹雪忧究竟是怎么撞的,分明是横着脑袋往墙上冲,怎么是额头开了个小dòng?我还特意找了把剪刀替他剪头发呢,如今是用不上了。取来冰肌露洗净他额上创口,再挤出暖玉膏止血,灵药在手,处理这样的伤实在小菜一碟。
让我奇怪的是,詹雪忧自从将脑袋撞破之后,就再没有死命抠着脑袋挣扎了。等我替他裹好伤口之后,他已恢复了神识,看来仍是脸色苍白,十分虚弱,但好歹是没有继续闭着眼乱扑腾了。
“……主人。”
眼下的詹雪忧,只匆匆望了王爷一眼,就低下头。尽管我就站在詹雪忧身边,但他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,仍旧是王爷。
到现在我才看清,王爷和若水一样,披散着长发,只穿着一件单衣,神色颇为凝重。知道王爷此刻恼怒的是什么,半夜三更这么折腾,若非我走过来的说话声惊动了他们,只怕詹雪忧疼死在外面也没人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