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递来了三支清香,我接过的同时,轻而易举地发现,林的手指因为隐忍和悲愤而微微颤抖着。悄然打量四周,除了神色悲痛肃穆的薛冷,便只有事不关己的詹雪忧没那么激动了。
屈膝跪在夜流霜将军灵前,纷乱的思绪在瞬间沉寂下来。
我不知道他究竟和薛冷有什么恩怨,也不知道他是否谋略出众勇武过人,我只知道,他是个很沉默,却很厚道的人。他是王爷在军中的心腹将军,却从来不在旁人背后、王爷面前戳任何人的脊梁骨,他不喜欢花言巧语,也从来不苦心逢迎,很少说话却从来不说假话。
为将如何不是卑微如我可以判定的,但夜流霜将军是个好人,这一点毋庸置疑。
不能忘记夜流霜将军中箭坠马时的惨烈,在内斗中死于自己同胞的谋算,是夜流霜将军九泉之下亦永远不能释怀的痛苦吧。而今风雨飘摇的局势,不能替夜流霜将军沉冤昭雪,一旦战事结束,还有什么可以阻止翔灵营数万将士替他们将军报仇的意志呢?……薛冷不死,就是那在破关无辜屈死的数千兵士,也永不能瞑目吧。
“您的死亡见证王朝的血泪与荣耀。将军为王朝辛劳征战的付出与牺牲,三军和天下都不会忘记。以我王风矜的名义起誓,秋袭国破之日,便是将军英灵安息之时。”
我注意着薛冷的表qíng,发觉他神qíng悲痛而肃穆,并没有对我话中的警告有任何触动。果然沉得住气。我将香cha入香炉,想的却是明珀圣女从前说过的话:这世上从来便没有神。若当真有什么力量、能让你获得你所想要的,那么,它一定来自于你的敌人。
第五七章
次日清晨,一身疲惫的我刚刚睡醒,侍墨便匆匆推门而入,说薛冷到了。想起那个笑嘻嘻的坏蛋我就满肚子气,被子一拉又倒了下去,虽闭着眼,却是睡意全无,听见侍墨轻巧的脚步走进院子,十分得体地将薛冷挡了回去,我这才松了口气。
我自己知道,其实我很害怕。在未想好处置如今局面的对策之前,我根本不敢和薛冷那样的狐狸单独会面,惟恐一个不小心跳进他下的套儿。自幼在宫中长大,看多了钩心斗角,玩心思耍手段我都不怕,可我怕秋绶这些热血沸腾的士兵,怕秋绶这里并不高明的yīn谋。动辄数千人的无辜牺牲,尸体能堆成山,鲜血染污河,惨烈得让人不得不后怕,不得不手软。
战战兢兢小心翼翼,不敢行差踏错一步。一直不停地告诉自己:这里不是皇庭,不是摄政王府,错了一步,遭殃的就不是你一个人一条命,那便是成千上万人的xing命,是无数人的xing命,流出的血都足以将你淹没……
“谁!”
忽然推门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,下意识地倾身坐了起来。
淡淡的yīn影投在屏风上,逐渐清晰,那支熟悉的乌木簪出现之后,我便知道来的是詹雪忧了。禁不住苦笑,这小子似乎从来就没有敲门的习惯,除了见王爷时他不敢乱闯,别人的门在他眼里简直跟空气没有两样。
“茗姑娘。打扰你休息了。”詹雪忧低垂着眼睑,并不愿与我对视。
我顺手取过长衣披起,起身走到茶几前,隔着茶杯试了试水温,虽不滚烫,也能入口,应该是侍墨清晨来换的,于是斟茶递给詹雪忧,笑道:“没什么。詹大人这么早来,是有什么事么?请坐。”
詹雪忧在茶几旁边坐下,也不多废话,径自说道:“……我想见主人。”
我正缩在角落漱口,闻言只差没把漱口水全部呛进肚里,居然把这事给忘了!小心将水吐出,我取手巾擦了擦嘴,一面走向詹雪忧,一面斟酌着言辞,说道:“詹大人可曾想过,您如今的身份去见王爷的话,王爷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
詹雪忧静静打断了我的话。我看见他身子微微发颤,眼睑垂得更低,长长的睫毛也不断地抖动,似乎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qíng绪。有些痛恨自己的多嘴,他已艰涩吐声说道,“……我不怕。不管主人是继续留我在身边,还是……处死……我,都好。只要能尽快见到主人。”
微颤的声音,泄露了詹雪忧的惶恐。我忽然有些明白,他为什么要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去见王爷了:因为他害怕。云浅月带给他的记忆和身份,让他惊恐惶惑得无以复加。如今表面上看他似乎是镇静下来了,其实那只不过是他的伪装,他一直都在害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