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也只有颜知这样骄傲矜洁的人,方才画得出这样风骨的墨竹吧?”抚着扇面上藏锋于骨的墨迹,王爷似自言自语,又似在与我说话,低沉华丽的嗓音,带着不能言喻的哀伤与爱意,随着清冷的晚风零落飞散,化作凄清夜色中憯恻的叹息。
66:梦呓
隆冬的天气,不化的积雪,苍茫的雪原上无尽的死寂。
六年之后的今天,我再次踏足夜平川这片处处埋骨、寸寸血染的土地,呼吸着几乎被寒冷凝固的空气,感受着这雄浑苍凉的平川,几近窒息。
夜平川究竟是王朝的领土,还是寒瑚的领土?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了。朝代更替中,千百年的沧海桑田,夜平川辗转沦陷数百次,当中还有既不承认自己是惊燕后裔,更不承认自己是寒瑚子民的无数杂居种族存在,纷乱争夺数百年,终究没有任何结果。
一直到三十四年前,一代鬼才秦希行将军,但凭三寸不烂之舌,游说平川旧族,竟不动一兵一卒、兵不血刃使平川十二族族长甘心率部归附王朝。六年前,王爷又挟君临天下之势东征寒瑚,终究使得寒瑚几年缄默,不敢再打夜平川的主意。
匆遽数月,夜平川又是几番风云变迁。
因焦虑忧伤而沉默多日的王爷,早就忘记了什么地图,什么叛军。十数日来披星戴月疯狂的赶路,既不看若水用信鹰带来的有关西南战局的消息,亦不理街头巷尾有关拜月教被血洗的传闻。
他只是想要不顾一切地赶到那个骄傲美丽的将军身边,趁着那朵美丽得令人窒息的优雅花朵还未枯萎之前,小心翼翼地抚慰那即将凋悴的容颜……
“王爷!”
不顾尊卑地抓住了身前近乎风速的影子,指尖略略一痛,险些被震断了指骨,“再往前就是燕子谷了。平川空旷,倘若惊动了岗哨,只怕不易脱身。”
王爷猛地勒住马,恻然回头,“茗儿看得清前面的驻军大旗么?”
顺着王爷所指,运极目力望去,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茫茫皑雪中天地胶合处的燕子谷雄关,巍峨城墙上所cha的米粒般大小的旗帜,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辨认清楚,因此颇为迟疑地摇了摇头。
“是赤色旗。”王爷果断地结论,略略侧目,吩咐道,“缺清,出来。”
王朝军中除了颜知将军惯用的落日残照大旗,仿佛就没有赤色旗帜了啊?……柳煦阳大出赤色旗,究竟捣什么鬼?还在奇怪,月缺清已自一片雪影中逐渐清晰显形,缓缓屈膝跪倒:“主上。”
无论在什么样的qíng况下,都可以毫不费力地追随着王爷的脚步,并异常完美地潜藏在王爷身边的yīn影之中,随传随到,绝不怠慢。追踪、潜行术这样可怕的惊煞,武功究竟有多厉害呢?……我忽然想起在王府与我久战不下的月缺孤,心头一阵默然:从前一直自认武功不弱,这几个月下来,碰到的高手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——那个为了打听妻子下落,想也不想就砍了自己左手的顾偷欢,不知道如今到了暮雪山没?
乱七八糟想着,忽然听王爷问道:“颜知如今在哪儿?”
“请王爷稍待。”
月缺清的声音清脆悦耳,却总是生硬得没有丝毫感qíng。看着他缓缓闭上眼,短暂的沉默之后,便又睁开,回禀道,“……颜知将军如今正在燕子谷。”
似乎是受了当日岑轻衣所用的“天涯咫尺”的启发,惊煞方才捣腾出了这种闭着眼睛就能和千里之外的人jiāo流方式,虽然当时离开秋绶时便很是惊讶,却一直没有机会、心qíng向王爷打听。
此刻亦然。
满心都在为颜知将军忽然出现在燕子谷的消息而惊讶万分,错愕地想着,难道燕子谷的赤色旗当真就是颜知将军的落日残照旗?……那燕子谷由柳煦阳指挥的八万叛军到哪儿去了?
望着苍茫雪原的另一头,王爷的表qíng却很是奇怪,似了然,又似震惊,有欣赏,更有痛惜,数种qíng愫古怪地融合在一起,却成就了一种此刻寒风也chuī不散的眷念,深深深深深深的眷念。
“不曾命缺冷暗中保护,绝不许轻易泄露本王行踪么?”
月缺清道:“属下不敢违命。”
“那倒是月缺冷抗命了?”
“缺冷确实不曾将主上行踪泄露给颜知将军。”月缺清一面缓缓闭目,动用神思与如今尚在燕子谷保护颜知将军的月缺冷联系,一面缓缓答道,“是颜知将军坚持要在九生咒发作之前,剿灭叛军,赎罪全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