瞳拓继而道:“何况历来武将不制文官。一旦cha手地方上的官员任免,就不免牵扯到当地的具体政务,新官上任尚且被老部下们整得焦头烂额,如今颜知将军与寒瑚国jiāo锋已是抽身艰难,再分心到梦、昌二郡上面,只怕于东北战局有害无利。”
好长一阵时间沉默。王爷忽然目光灼灼地盯着瞳拓,道:“你人在京城,如何得知彩云峡被烧?——燕子谷溃败之后,本王方才下谕将你革职削爵,孟苏河便开始磨蹭着不肯往东北送粮饷,究竟是何道理?——你吃定了本王不敢杀你是不是?!”
平静的声音,凌厉的语气,劈头盖脸向瞳拓砸去。错愕、惊讶、无奈、绝望种种表qíng一一在瞳拓眼中闪现,那双寒光流溢璀璨如星的眸子,到最后只剩下一片惨绝的黯淡,缓缓闭上眼,声音又低又轻:“是、是么?……在殿下心目中,瞳拓竟是这样的人?……”
不是过往一切都被忘记了么?怎么如今看来,忘掉的是恩义,被记得刻骨铭心的却是那次触怒龙颜的违逆?瞳拓黯淡的眸中泛起一丝自嘲,却又静静平息下去。
“殿下想的都没错。四年苦心经营,到如今,夜平川处处都是我的耳目,一有风chuī糙动,便有飞鸽快马来报。孟苏河原本是我父亲的学生,紧扣着送去东北的粮饷,大抵也是为了我被革职削爵的事——殿下若要我死,无须亲自动手,一盏‘太平乐’饮下,缓缓去了,外人也只当我是病重而逝。”
想来是王爷的疑心将他伤得狠了,他连抬头的力气都已失去。缓缓屈膝施礼,转身便yù离去。
见他如此黯然的神色,我丝毫不怀疑他回镇国侯府后,真的会找来剧毒“太平乐”直接喝下去。瞳拓已走到门口,王爷还没有出声唤他的意思,我急得一把拖住了一脚已踏出暖阁大门的瞳拓。
回头,却是那一抹微弱的笑。这个曾经眸光灼灼望着我,告诉我他永远不会放弃的男子,如今却只因王爷几句质疑,连生命都无力维护了。
这是瞳拓么?这是那个倔qiáng坚毅的瞳拓么?——只是几句话而已啊。
还是说,这世上有一种人,说的某一种话,可以凌厉尖锐到让人觉得生无可恋,可以犀利狠辣到让人宁愿去死?
那么这种人,是否就是qíng人?这一种话,是否就是质疑?
瞳将军,原本以为你是懂得爱的。可如今看来,你的爱,竟是如此自卑,如此脆弱,如此摇摆不定?
王爷赤脚站在厚实的地毯上,眸光冷冷地望着瞳拓。
着急了么?是着急了。否则不会直接从chuáng上追下来,连鞋都顾不得穿。还在生气么?确实在生气。否则不会眉眼含怒,连一句阻拦他去死的话都不肯说。
蛛丝马迹地告诉瞳拓,其实他心里还挂念着他。偏偏冷眸冷眼冷嘲热讽,就是不肯轻易饶过他——忽然间,一个奇怪地想法绕上心头:yù擒故纵?
不、不、不!不会如此的。王爷待瞳将军还是很真很真的,清清楚楚记得南院醉酒时王爷的真实脆弱。这一切,不会只是局——若是局,还贪图什么呢?瞳将军甚至可以为王爷去死,王爷还试图从他身上取走些什么呢?
暖炉将整个暖阁烤得温暖如chūn,厚厚的地毯也绝对不会冻着人,纵然如此,也并不是随便什么人,便能让王爷赤足散发如此失态的。无论是否是个局,是否是个计,王爷如此的动作,足够让瞳拓震动了。
如此对峙,总有一人要先低头。
半晌,瞳拓缓缓转身,移步到了王爷身边,挣扎了半天才冒出一句:“十月天气,风高天寒,殿下善自珍重才是。”顾不得心里闷笑,我慌忙拎着王爷的长衣上前,瞳拓顺手取过,动作甚为娴熟地伺候王爷穿好衣裳,方才微微欠身退到了一边去。
见王爷眉峰平缓下来,我稍稍松了口气。去小隔间里取来热茶,给他们三人一人斟了一杯,这才记起王爷刚刚起chuáng还未漱口,王爷摆手示意我先别四处乱逛地忙活,我便侍立一旁,听他们说话。
王爷想了想,说道:“你们适才说的都不无道理。然而如今局势紧迫,横山以南可是一马平川,横山防线若再被击溃,京师重地便再无屏障可守。不论什么原因,这个节骨眼上还敢扣东北的粮饷,孟苏河就是死一万次也不冤他。”
若水蹙眉道:“其实南禾、纪颉、齐州这几郡也完全有余粮可调拨,与其一直催促梦溪、昌河,不如直接从南、纪、齐三郡运粮过去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