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怎麽可以?朝廷既然下令,就一定是有益处的……现在又还没撒种,大可换上新种,为什麽宁可种在荒地宁可吃掉也不肯种?”敛衣奇问。
“朝廷,哼,那帮人怎麽会明白我们种地的?”赵三哥嗤道,“连先生你不知道,以前的知县为了向上面报政绩,搞什麽引水灌田……他以为这是稻田啊!”
他这麽一说敛衣就明白了,当丞相时,他也处理过不少这类的事。很多官员为了制造夸大政绩,罔顾事实和百姓呼声,将一些新奇“发明”推广下去,报上来自然是取得巨大成功,实则反而误了事。
吃过亏的百姓坚持了民不与官斗的准则,对上面的命令习惯xing地阳奉yīn违──大不了就是吃点亏,当今年多jiāo了点税。如果照著上面的吩咐做,搞不好这一年的收成就没了。
可是,大良村向来生活不错,吃得起这点亏。若是其它地方……
敛衣倏然而惊。
宋筝实在是个好皇帝,但他毕竟是皇帝,离百姓太远。他既然发下这麦种,一定是有效的,但在往下推广时,方法显然有问题。
“知县不行……知府的话,有权力向中枢上折子……”敛衣暗暗盘算,“反正离这里也不是很远,我去一趟说明一下,也许会有用……”
心中想著,思绪已不觉跑开。有些东西本是埋藏在内心深处的,平时若无因由也便罢了,一旦想起,便再难以抑制。
那两个人,可好?
大良村消息并不封闭,京城许多事都能及时传来。例如前年夏天的洪灾还是扳倒了不少人,所幸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危害。例如前丞相罗敛衣去职之後,果然是翰林学士方志中补了那个缺。例如齐妃生了个儿子,却在生育时难产而亡;而秀妃生了个小公主,齐妃的儿子也由她抚养,却不知怎地,皇上迟迟没有封她为後……
这些事qíng,身边人拿来当茶余饭後谈资,他却只能若无其事地跟他们说些话甚至附和感慨几声,以掩饰心中纷乱。
他依然是爱著那人的,对另一人,在想清楚之後,有感动和愧疚,也有些……动心。
但是凌驾於一切感觉之上的,是倔qiáng和愤怒。即使极端的怒意在时间洗刷之下已经淡去,怒意反而深入了骨。
或者多多少少,还有心寒吧。两个人,一个据称一直喜欢他只是不敢承认,另一个据称一直喜欢他所以做一切都为了他……
只有喜欢,没有他。
他们只是把他们的喜欢给一个对象,甚至可能是因为这个对象是两人共同看上的,所以才显得重要而不能失去。但在他们做jiāo易的时候,在权衡得失的时候,宋筝也好,唐鹏云也罢,谁真正的想过他?
敛衣苦笑了下。
想这些做什麽?反正不管从什麽角度来看,自己都不可能再回到那二人眼前。就这麽田间终老,不是也不错麽?
“知府大人,请问糙民何时才能回家?”
这是五天以来第几遍问这句话?敛衣数也数不清了。而这位曹知府的回答,总是绕开真正的问题。
“连先生何必著急?你出的法子本官已经照办,但是你说那些顺口溜,本官实在是不会编。这不是希望连先生帮忙到底,帮本官想想,也好方便百姓啊。”曹知府捻著胡子笑道,他四十上下年纪,这一捻胡子,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状。
敛衣熟知他狡猾,不会被他和善外表骗过,便道:“如此知府大人只需要糙民限期来jiāo即可,何必一定要糙民留在府上?糙民只是来献策,并不想来打扰。”
“连先生这话就见外了,我食我禄,民脂民膏。连先生住在这里,怎麽能算是打扰?”曹知府笑眯眯,“连先生不要不好意思,尽管住下来。”
敛衣实在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,gān脆开口问道:“请问知府,糙民可是犯了什麽事?”
曹知府连忙摆手:“连先生何出此言?先生指出官府思虑不周的地方,实是有大功於朝廷。本官空食君禄,不能与君分忧,实在无法跟先生相比。因此本官在上表之时,也把先生出谋一事夹带进去……京城并不远,想来表彰先生的旨意该快到了吧……”
敛衣只觉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心猛烈跳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