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来就是天晚了,又下雨,路上根本没有什么行人,我焦急地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躲雨,苦于找不到熟人借一把伞回去。眼见得沁芳楼再过一条街就到了,雨却越下越大。
委实无法,只得缓缓静了心,在心里默背“若以色见我,以音声求我,是人行邪道,不能见如来。”
这原是《金刚经》里的文字,以前母亲念得多了,我也记得一两句。只是叹息我母亲一生为qíng所困,不得善终,终究怕是没有能参透经书中的含义。
念了两句,渐渐定下心来。
我脱下外衣,包在头上,再把鞋子脱了提溜在手里,想着头上不cháo,冲回去也无妨,睡前泡个热脚也就出了寒气了。
刚要往雨里冲,忽然听见一人唤我:“仙栖!”
我定睛一看,竟看见路上走来一行四人抬的轿子,轿夫个个浑身湿透,却没一个面露难色的,个个笔挺着身躯,十分的难得,亦是十分的骇人。
轿子里的人撩起轿帘,探出头来:“仙栖,我送你。”
是陆隶。
乍一看见他,就想起乔老五,为了月生的事,迁怒在他们这些人身上,压根不想多看他一眼,免得叫我生气。
更何况他在大雨天,这么大张旗鼓的吓人,又是何居心?
我冷眼看着他的轿夫抬着轿子向我走来,他更是亲自出了轿辇,走到我面前,微笑:“仙栖,让我送你回去吧!”
我微微一揖,避开他伸出的手,问:“越之兄,倾盆大雨的日子,可真是巧!”
陆隶怔了怔,笑道:“我若说偶然遇上你,你信么?”
真当我傻?
所谓无巧不成书,若是我真信了他的鬼话,活该背时到死。
嘴上却说道:“信。越之兄的雅趣是我等不能明白的——这雨中赏夜大约是种风雅,仙栖不敢惊扰兄的兴致,就此告辞罢!”
我这么说,不过是想先一步堵住他的口,谁知他却微微蹙了眉,略有些不快,亦有些伤心,说道:“仙栖,你我之间,怎么突然生分起来了?是我惹你不快了么?”
“我与越之兄不过三面之缘,何来生分之说?”
我故意把话说得生疏两分,就是不想和他纠缠,然而陆隶不依不饶:“令姐的事……我有所耳闻,都是……我与五弟的不是,我代老五,向你赔罪了。”
说着,竟对着我长揖到底,久久不肯起。
我见他大有发疯的势态,赶忙往一边转了个身,背过身去不看他:“这事不关越之兄,兄不必为乔五爷道歉。再者,此事亦是家姐选婿不当,不与外人相gān。”
外人,自然是指他。
我满心不舒服,加上陆隶小儿百日宴那晚,我虽醉得稀里糊涂,到底依稀还记得那几句对话,叫我搁在心头,如梗鱼骨,吐也吐不出,咽也咽不下。
这个陆隶,渐渐叫我担忧害怕起来,时常在心里提醒自己,他亦是乔炳彰那样的身世,又能与乔老五有何不同?
然而,陆隶粘得越发紧,说话也越来越含糊油腻起来:“仙栖,你这般说,叫我心里着实难受。我知道你与老五……,可那是你与五弟的事,为何不能心平气和地同我说几句?”
我越来越不耐烦起来,遂侧过脸来,问他:“仙栖着实不明白,有几句话想问清楚——我与你不过点头之jiāo,更不是一样的人,你这样纠缠我,究竟为了何事?难道陆爷要从我这小小琴师身上觅得什么知己不知己的?说出来,岂不可笑?”
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,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。
余光扫见陆隶掩了心口,苦笑道:“仙栖,你好厉害的言辞,一字一句,都跟刀子似的往我心口上割!你扪心自问,我难道在你眼中就是这样居心叵测的小人?”
他盯着我,见我不说话,便又说道:“如若果真像我所说的,你就点个头给我醒悟一下,从今往后我陆越之再不纠缠你!”
我下意识地就想点头,谁知那脖子自个儿梗在那儿,竟一点也动弹不得。
扪心自问,陆隶这人委实奇怪,我两次酒醉,都记得他的异态,可每每清醒着的时候,他又是个谦谦君子,一点错也挑不出来,叫我左右难为,不知该如何对待他。
他见我不动,不由喜道:“仙栖,我就当你否认了!从今往后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