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青侯自然没有回答,垂丝君坐了会儿又起身,从橱里抱出了那架青绿色的华丽箜篌来,小心地立到陆青侯枕边。
「你惯用的箜篌已损坏,这架是我后来找人做的,让你带着上路。这样也不至于太过寂寞。」
说着,又伸手拢了拢尸体微散的鬓角。
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百子pào的响声,间或混杂着那些粗使伙夫们兴高采烈的声音。
垂丝君苦笑道:「你说这宅子太冷清,我就多找了几个人进来。可到了后来才明白,你指的冷清该是另一种意思。」
屋内本就寒冷,一个人自言自语更显得清寂,垂丝君不自觉地拿过一只苹果在手上把玩,经了霜的红色,不再粉嫩yù滴,而是内敛沧桑,倒像一件jī血石的摆设。
他低头凝视了一阵,拿出把匕首开始削皮,接着道:「记得我二十岁上,你便开始与师父一起替我物色妻房,然后不停地拿画像问我有无中意。而我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。」
他那瘦长的五指慢慢转动着,银光之中红润的果皮褪下,显出苍白的果ròu。
「那些话在你生前我没有说,没想到在你身后,也说不出来。」
他微微地叹了口气,「不过我猜其实你早就明白,而是一直故意回避着,不让我有机会说出来。」
果皮中断了一下,「啪」地掉到地上。
「其实说不说,又有什么区别,我始终不会有机会。」
垂丝君苦笑,「其实你尚在世时,我已想过要放弃,反倒是你的猝然离世,让我无法放手,你会笑我么?我正在嘲笑自己。」
陆青侯躺在chuáng上,眼睛安详地合着。
外界的响动不再与他有任何关联。
而垂丝君却浑然忘记了这仅是一具尸体,继续说道:「你捡我的命回来,给我饭吃,带我拜师,这十多年来我都以为,你我之间的关系是这个世上最独一无二的,所以我不容许别人和你有半点相似,不容许别人介入你我的世界。可现在我才明白,这些对于你来说应该并不算什么。」
手上的刀子一紧,勒下一块果ròu。
「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想通这些么?陆大哥。」
男人削完了果皮,又把果ròu整个推回到盘子里,「因为我做了和你当年同样的事,捡了个人回来。」
说到这里,他突然叹了气,语调再度温和起来。
「就是和我一起把你接回来的那个年轻人,他聪明乖巧,却又jian滑成xing,我对他一直不算好,甚至想利用他为你报仇。而他却一门心思地要和我在一起,甚至主动与我发生关系。我虽然被他算计了,却没有真正想过要如何惩罚他……」
顿了顿,垂丝君突然又自嘲地笑了一声道,「如果我真的惩罚了他,倒还更加受不了他那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。」
屋子外面的爆竹声停了有一段时间,四周万籁俱寂。
垂丝君这才醒悟,出来已经有段时间。
他缓缓伸手,又整了整陆青侯的衣袍,最后说道:「这是我与你同过的最后一个chūn节,陆大哥。等到清明,我就将你与大嫂合葬,棺木是我亲手雕的,你一定会满意。」
话音落尽,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,惟有灯影跳动,拽出满室怪异的黑影。
偶尔,屋外一两声细枝断裂的轻响,竟然像是又下起了大雪来。
常留瑟这时候恐怕已经满宅子找过一遍了罢。
chuī熄了灯烛,垂丝君起身推门面出,眼前果然扑簌簌一片儿的鹅毛大雪,待到完全适应了黑暗,他悚地看见不远的大槐树下,常留瑟兀立在雪里,鬼影儿一般。
「我明白你在山dòng里说的话了……」他的声音顺着北风幽幽地飘过来,一身单薄蓝袍立在寒夜之中,远得看不清表qíng,头上肩上却花白一片。
垂丝君见他衣衫单薄,不由皱了眉。
「你——」
「你要说的话,殷朱离都代你传了。」
常留瑟冷冷打断道,「我不明白,难道你连当面指责我的勇气都没有么?需要让殷朱离来代为传达你对我的鄙视?」
垂丝君听了这些话,方才明白是关于那药的事,心中却又是一阵错讹,自己刚才只是将事实的真相告诉了殷朱离,而后便出了正厅。
恐怕是殷朱离自作主张把常留瑟叫出来说了话,他们二人本来就不待见,这谈话的内容便可想而知了。
但他还是问了一句:「朱离和你说了什么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