惘然劫_作者:南康/白起/康康(59)


一句话在少言心中激起阵阵暖意,两年前他孤身离京,从此独来独往形影相吊。大漠之中霜冷长河,秦淮岸边莺歌燕舞,一路走马观花地看下来,长亭更短亭,却始终找不到栖身之所,可以让他蜷缩起来安心地睡去。有时中夜自思,不由魂为之伤,这份倦怠与黯然,不关风月,却是同样的深入骨髓。
如今乍然听着这样略带责备的关怀,恍惚间,时光快速退回,那个带他游历天桥的小小少爷似乎又站回到面前,他也回复到那个不解qíng为何物的孩童,为母亲忧心忡忡,又有着涩涩的快乐。
握住林文伦的手将他牵到车前,为两人引介,「林文伦林大哥,这位是霍浮香。」
霍浮香初见林文伦立于湖边,不费chuī灰之力开弓如满月,英姿勃发,不由得赞了声「好汉子」,又见少言与他极是熟稔,早已离了马车静立一旁。此时两人近在咫尺,细细打量一番,见他黝黑的皮肤隐隐泛出闪亮的光泽,身材挺拨肩宽腰细,棱角分明的脸上透出沉稳gān练的气势,想必也不是等闲人物,双手抱拳说了声:「久仰。」
马车继续前行,霍浮香在驾座手中执缰,方才与林文伦目光一触,彼此对对方的意图都了然于心,雄xing对入侵自己领域的敌人有种超于直觉的危机感,听着车内偶尔传出来的细语轻笑,霍浮香心中五味杂陈。相识经年,两人谈文论诗音律相和,少言一直是淡淡的,从未超越朋友应有的举动,像这般言笑无忌yù求而不可得。从前总以为清冷就是他的真xingqíng,原来是看人的。
前行复前行,一更时分,暮色四合,远处起伏的山廓俱没于黑暗中。少言困顿,支撑不住,斜倚着车厢沉沉睡去,一呼一吸之间,胸膛微微起伏。林文伦坐在对面,看着他小巧耳朵上细细的绒毛、盘伏在颈子上的几缕发丝,心中巨làng滔天。这两年,虽然时时能得到他的消息,知道他人在何处在做什么,可那终究是一张张的纸片,哪及得上此刻一个活生生会笑会害羞的人就在眼前。
三番两次伸出手想碰一碰触一触,又怕惊醒了他,见少言倚在车厢睡得极不舒服,千般思绪万般怜惜,最终化成一声长叹,伸出手将他轻轻搂过来,安放在自己膝头,少言含含混混地唔了一声。
霍浮香向里看了看,见少言枕在林文伦腿上睡得正熟。面色又是一变,两人同行同住几日,他亦知道少言一向睡得不是很安稳,偶尔夜里醒来,还能听到隔壁传来轻轻的脚步声,只恨自己无法为他分担,此刻见少言睡得香甜,虽然心下不快,却也无意打扰。
一时间,车内车外两人都默不做声,惟有得得的马蹄声在夜色中回响。
马车忽然一个颠簸,林文伦被震得向上抛起,少言也被震醒,爬起来揉揉眼睛茫然四顾。林文伦不动声色地伸伸有些发麻的腿,微笑道:「就快到了。」
少言没想到自己竟然睡在林文伦腿上,微感困窘,不敢看向他,便掀起帘子向外探出头,只见远处山脚下隐隐露出一溜泥筑矮墙,墙头皆用稻jīng掩护,一袭布幌用竹竿挑着立在墙边。林文伦也凑到他身边向外看说道:「这就是我们今晚要投宿的地方。」
三人一进门,掌柜就迎上来,殷勤不已,「林大爷您来了,上房已经按您的吩咐备好,您看是先吃饭还是先洗个热水澡活活筋骨。」
「先洗澡。」林文伦将马鞭jiāo到掌柜手里。
「是,是。」掌柜跑前跑后,整个人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。
沐浴过后神清气慡,少言挑件半新不旧的衣服换了,步下二楼,见大厅中连带他们也不过只有两拨客人。林文伦与霍浮香两人也已出浴完毕,正在等他。碗碟摆了满桌,都是他爱吃的菜色。知道是林大哥提前派人来打点一切,向他微微一笑,心中暖洋洋的。
席间问起林文伦为何离了京城出现在这里,林文伦踌躇半晌,问道:「大眼睛,你可曾结下什么不死不休的仇家?」
「不死不休?」少言思索了一会儿,摇头道:「应该不会。我只是治病救人,大半时间都用来游山玩水,从不cha足江湖恩怨,怎么会有人置我于死地才甘心。」
林文伦不语,少言的为人他最清楚,一向是淡泊谦和的xing子。更兼江湖中人对医者总要多给三分面子,都是把头别在刀口过日子,谁也不敢保证有一天自己不会求到他。双方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,想结仇也很难。大眼睛人又聪明,思虑周详,于众多恩怨纠葛之中审时度势,该不该cha手、cha手到什么程度,分寸拿捏得炉火纯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