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天璧踱到刑架前,双手主动背到刑柱之后,淡淡笑道:“可是这样?赤尊峰的刑架可比这个歹毒得多……”
手足被铁索锁死,雪亮的长刀从刑台上拿起,执法弟子喝一大口烈酒,就着火把猛喷到锋刃上,火光骤亮,酒香四溢,更燃起了刑堂内所有弟子极yù报仇雪恨的杀戮之气。
一双双眼睛或大或小或明或暗,满是愤怒仇恨,苏小缺一旁静静瞧着,突然觉得陌生而可怕,江湖事果然如谢天璧所言,提头走江湖,这里的每个丐帮弟子,也许平日或是言谈开朗、或是沉默可亲,喝酒吃ròu,娶妻生子,跟寻常人一般无二,但一入江湖,便是冤魂缠身血债相随。
长刀扬起之时,苏小缺眼中心里只剩下了谢天璧那双犹自含笑的乌黑星眸。
白鹿山落云桥下的半夜青涩,赤尊峰龙爪花旁的全心拥抱,七星湖黑水湖底的一线生死,甚至从年幼到如今,与他一起吃过的蜜饯果子,走过的青山远路,用过的刀剑箭矢,看过的桃花流水,一瞬间全部涌至心头,猛然发觉,原来这个人已经与自己的生命纵横jiāo织得如此纠结缠绵、如此紧密厚实。
而逃亡路上潭水边的一刀,如沃冰雪的一场欺骗,却只在谢天璧此刻的一双眼眸下尽皆淡去,如墨汁洇入碧水,不落痕迹。
眼前的谢天璧,才是最重要最不可失去。
哪怕对路乙愧疚一世,此生无颜面对丐帮众人,谢天璧却是不能死去。
哪怕从此与他天涯陌路永不相见,心里却总有个隐秘的温暖所在和依赖寄托。
若与他当真就此yīn阳相隔,余生便是无法承受的暗黑绝望。
谢天璧不看近在咫尺的刀锋,也不看层涌的人群,只是瞬也不瞬的凝注苏小缺,注意他的每一丝表qíng神色。
刀尖bī近之时,谢天璧一双星沉海底的眼眸中满是期盼一个答案式的紧张热切,苏小缺却是安宁而沉静;待刀尖刺破衣衫,那双眼睛里近乎饥渴疯狂的期盼之色愈见浓烈,苏小缺却在发怔,若有所思。
待胸口微微刺痛,一丝血色乍现,谢天璧的眼神已是狠厉而濒临崩溃的绝望狂态。
看到那抹刺目的血光,苏小缺猛然惊醒,瞳孔微缩,身形如清风过隙,从执法弟子之间穿过,袖中伽罗刀已然出手,铮的一声轻响,生生震断了刑刀,bī退了执法弟子。
不敢看谢天璧的眼睛,也不敢看丐帮众人的眼睛,以身拦在谢天璧身前,伽罗刀递到身后,只听数声金铁之音,缚住谢天璧双手的铁链尽断。另一手伸过去,如抚琴,如花展,已解开了谢天璧被点的数处要xué。
看不到谢天璧的神qíng,却似乎能感受到他于绝处得到救赎的狂喜,耳边他的呼吸都是赌赢了的轻松与得逞的可恶。
谢天璧这一瞬间,有了落泪的冲动。
破釜沉舟的一场豪赌,肆意妄为的孤注一掷,从未试过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别人的掌心,一生中仅此一次的挥霍任xing,终是在生死之间,锋刃之上,得到了那滴蜜糖。
谢天璧实在是幸运。
而这幸运中,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付出与代价,深qíng与清醒?极致的胆魄和jīng准的dòng悉?
谢天璧深深呼吸,此刻是三年多来第一次感觉到了空气的清甜与温柔。跨上一步,与苏小缺并肩而立。
惊变之下,荆楚很快镇定下来,冷冷问道:“苏小缺,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?丐帮数百弟子要报大仇,历代帮主英魂不远,你难道当真要我亲手杀你?”
苏小缺的眼眸chūn雨洗过的碧空一般澄净而深邃,不假思索的答道:“我不能让他死……如果你们一定要他死,我只能陪着。”
荆楚微一沉吟,有些不忍,道:“小缺,他是你亲手送来,我知你心中还是感念路帮主,想替路帮主报仇,只要你即刻离开,这次丐帮绝不与你为难,你日后好自为之罢。”
一番话入qíng入理,有气有义,连消带打,半抚半压,连谢天璧听了,都暗自觉得这荆楚能接任帮主之位,纯属实力使然。
苏小缺咬了咬唇,摇头道:“我是想替路大叔报仇……可我更不能见他去死。荆大哥,我本不是懂得江湖大义的大侠,看着你们要杀他,我心里只有后悔难过。”
见荆楚一脸怒色满眼迷惑,更不迟疑,朗声道:“荆大哥,日后丐帮若有难处,我定当竭力相帮,七星湖世世代代,都不会与丐帮为敌,只求你让我带他走,我……我实在是不能让他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