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二爷喝着冷风天南地北的打算,他老子正趴地上命悬一线。想当年那罗弶也是一条顶天立地好汉子,白手起家为子孙后代打天下,几十年无可望其项背者,现如今英雄末年,跌个跟头便几乎要了老命。他这一跌虽然几乎栽到阎王殿,周围的下人却不敢冒然搀扶,罗弶咬牙切齿倒了一会儿气,终于熬到大夫赶过来,一群人七手八脚将他小心翼翼移到chuáng上,身体随着搬运轻轻晃动,从皮ròu底下似能传出“叮叮铃铃”的闷响,仿佛身上的骨头已像玻璃碎做几截。罗弶喘着粗气缓缓问:“老二呢?老二呢!”下人尚未答话,却见绛尘披着九宫八卦法衣迈进屋里,躬身朝罗弶道:“吉辰以至,香坛预备,现在便可做法平定宅乱。”
罗弶jīng神一振忙请降尘速去正殿做法,且搁下罗二爷如何屹立风中苦苦张望,却说那道士一早焚香净身已毕,正殿上铺起坛场,上供三清圣像,旁设诸位神将,下列三十六天将,道众执事扬举旗幡,绛尘戴着七星冠拜表请圣,威风凛凛擂起法鼓,案堂上烛火抖窜,冒着滚滚青烟仿佛攀到天上,映得满屋里人影晃动,光影jiāo揉纠缠不休。他铺开纸卷高声诵念《净明灵书》,眼睛被香烛熏得睁不开,大堂里鸦雀无声只有降尘的声音在屋中震dàng,周遭一片混沌漆黑,无尽的诉经声中渐渐附上另一个声响,隐隐约约缠绞掺混,仿佛正围绕在自己脚下脉脉絮语。绛尘大吃一惊忙止住声音,知道有人正在这宅里与自己斗法,火红的烟火张狂跳跃,喷着火星子几乎燎到脸上,他挣扎着终于睁开眼,环顾四周哪里还有伺候法令的道士,偌大殿中只剩下自己,不知何时竟已入魔境。四下里混沌模糊光影jiāo缠,似乎有无数的影子从他身边呼曳着闪过,这道士昔日颇受着鬼王一番栽培,见惯了yīn阳两界血雨腥风,从来不知道世上有何畏惧,然而今时被困在如此的幻境中,莫名其妙竟涌上延延的恐惧,好像一条冰冷的水蛇从脚踝默默爬到脖颈上,一股凉气从前胸渗到后背。他打了个寒战默默退后几步,忽听着昏暗角落里传出细碎的响动,仿佛有谁蜷做一团默默摩擦着牙齿,案上白烛应声倒下,蜡油冒着清烟淌了一地,火苗窜动着仍在燃烧,他凝神屏气摸起收妖的法器,雪亮钢刃尚未出鞘,却见脚下火光中渐渐绽开一张脸,白骨bào露眼球脱出,满面血污嫣然微笑。
第85章
罗二爷从大清早一直等待到正午,身上被冷风chuī透了,心内也越发清明,旁边早簇上一群下人,愁眉苦脸恳求少爷回屋去,然而他仍是不死心,踮着脚望向宅子,心道那人也许有事耽搁了,没奈何才误了时辰。过一会儿有个下人风急火燎奔上来,朝着罗二爷拜一拜哀声道:“老……老爷说,少爷若闷了想逛逛,总得唤人预备车马,打发丫头服侍着才好出门,但这时节实在没有游玩之处,不如等到开chūn再一同去山上狩猎,外面天寒地冻,莫因为一时的心思败坏身体。”罗礼瞪着眼怔了怔,脸上烧得滚烫,心脏在腔子里狠狠震dàng,悔怨自己这般的不肖,拖累老父提心吊胆,终于垂头丧气偃旗息鼓,扬手将箱子甩到一边,闷头回到深宅里。他走过园子时,迎面正撞上哥哥罗祝,远远的便朝自己道:“你去正殿里瞧瞧,家里来的道士正在做法呢,摆了满屋香花灯烛,提着桃木剑跳萨满舞,比过年耍猴的还热闹。”罗二爷并未停下步子,面如止水淡淡说:“大爷乱打诳语,害人白白冻了一早晨。”罗礼飞快的擦身过去,罗祝听这言语微微楞一愣,好一会儿才一拍脑门子明白过来,撵上对方吃吃笑道:“我当什么事。昨晚上不过随口一说,你这般玲珑清明人怎就当了真?”罗二爷冷着脸不发一言,迈开大步将他甩出老远。
罗礼一道风似的返回屋,摸起案上的粉彩瓶子扬手砸在地板上,只听迸然一声响,雪亮碎瓷溅洒满地。湛华偎在窗前正想着钟二郎,见这qíng形连忙跑到外面避祸,探头探脑瞧着里面仿佛卷起雷风骤雨,满屋里乍破迸裂此起彼伏,罗礼挥臂横扫过橱柜,各式坛子瓶子雨点似的坠下,落在地上粉身碎骨,他摔完了柜上摆的物件并未泄恨,抄起旁边的椅子又往墙上砸,一声声剧响穿过院子响彻宅院,好像无数晴天焦雷从天上滚落劈进罗家。湛华心中想:“这人一大早欢天喜地出了门,怎么这会儿又像失心疯般跑回来。”战战兢兢尚未敢开口,却听屋中响闹突然消止,待探着脑袋瞧进门内,竟见罗二爷不知何时已瘫在地上,胸前一起一伏往外倒着气,奄奄一息仿佛生命垂危。不等湛华惊声呼救,门外的下人闻得动静一拥而入,乱哄哄将罗二爷抬上chuáng,屋里登时炸开了锅,众人泪如雨下宛若悲痛yù绝,丫头小厮哭天抢地撵得湛华无处落脚,只得趁乱逃到院子,站在树yīn底下默默观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