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二爷被一gān人等吵闹起来,qiáng打jīng神睁开眼睛,这人向来争qiáng好胜不愿人前示弱,连忙色厉内荏将下人呵斥出屋。湛华见众人纷纷退出院子,犹犹豫豫又挪回屋,抬眼见罗礼满面惨白眉头紧锁,一双眼睛凌厉相bī,不由脱口而出问:“二爷您看谁?”罗礼看清进来的是湛华,心中略微搁下提防,身体不止软在chuáng上,双眼茫茫然又瞪了一会儿,终于筋疲力尽昏沉睡下。湛华听得对方气息平稳,垂下头微微叹一口气,弯腰捡起地上砸落的蜜饯罐子,坐在chuáng边捡罐里的杨梅果子吃,眼瞧着窗外yīn沉沉的天仿佛染了墨,心中一句一句骂着钟二郎,埋怨那个王八蛋平日游刃有余神气活现,缘何今回竟不能寻着自己远离这地界?他心里平白空出一片,聊聊落落涌出酸楚,依稀记起昔日自己化为游魂流连人间,睁眼闭眼尽是无边的空白,深一脚浅一脚茫然前行,好比今时困于深宅的罗二爷,既找不到出路也没有归途。
罗礼昏昏盹在chuáng上,湛华受着感染也渐渐迷糊起来,朦朦胧胧感觉似乎有人挨到自己身旁,冰凉的脸孔几乎贴到脖子上,一双眼睛静静瞧着他,启开嘴唇yù言又止,悄悄喷出出cháo湿的凉气,像一条蛇爬遍全身。他胸腔默默震dàng一下,不知是谁寻到此处来,qiáng支起身体想要睁开眼,奈何眼皮上仿佛坠上铅,费尽力气也不能瞧清楚眼前,只知道有个东西紧紧偎依着自己,带着日久天长的期待和不甘,铭心刻骨恋恋不舍。湛华胸中涌上一股绵绵的qíng愫,掺着钢钉铁刺将腔子搅得生疼,身上心里痛苦至极,意识在记忆中漂浮,一霎那间仿佛忘记自己是哪个,透过浑浊模糊的梦境,只见远处立着个白蒙蒙的影子,瞧不出神qíng看不清模样,那轮廓却笃定了似曾相识,对着自己张开臂膀,伸出双手不知要挽留些什么。他在孤单中徘徊甚久,心惊胆战朝着对方走去,好像在无边的困惑中揪住一根救命稻糙,懵懵懂懂追寻过去。那东西映着黑暗又白又轻盈,好似一片云能轻轻腾到天上,有那么一会儿他仿佛留恋上对方,那一股熟悉的气息几乎另人潸然泪下,然而恐惧却像cháo水决堤汹涌,他战栗不能自已,qíng急之下身体猛然震颤,一只脚在昏沉中踩空了,好像从高空失足跌下,一声惊呼尚未脱口,便在一瞬间立稳身体,睁开眼定神才知自己仍然蜷在chuáng脚,蜜饯罐子将指尖染得冰凉。
湛华瞪着眼睛怔了一会儿,身上早已经被汗浸湿,张开嘴大口大口喘着气,qiáng压住惊恐正待安下心,一滴眼泪从眼眶滑下来,他拿指尖轻轻接住,心中淡淡想,自己为何要伤心呢?忽然背后飞快闪过一个黑影,他全身站立尚未回头张望,听到院子里又传来一阵哄闹,屋门推开来,却见罗弶拄着拐杖蹒蹒跚跚迈进门,众人纷纷争相搀扶,又被怒目呵斥下去。湛华晕晕沉沉从chuáng边让开来,罗弶刚挨了摔,这一时腿脚尚不灵便,一摇一晃挨到chuáng前,望着罗礼默然叹息。这人已不再是当年不可一世的年轻汉子,岁月的蚀痕早已印进骨头,夜晚常被和尚经咒吵闹睡不着,睁开眼看见风摇影动仿佛一张张手抓过来,心中涌出出无数莫名的恐惧。他一辈子吃苦享福风波无尽,及到年老一切恢复至平淡,自己不过也想做个普普通通的老人,期盼儿孙满堂尽享天伦,舍不得无数繁琐身后事。罗弶覆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擦在罗礼脸颊上,仿佛昔年初次诚惶诚恐碰触那个新生的生命。罗二爷紧闭双眼不肯醒过来,罗弶放下手轻轻道:“我后悔自己过去将万事做绝,欠下的债要由你们还,你总埋怨我不疼爱你哥哥,然而手心手背都是ròu,我又何尝当真难为他。”他叹一口气,不知一切从何劝起,然而并不责问儿子yù意出走的事qíng,招招手唤人捧上一张弓,犀角弓面刷着朱漆,弓弦张紧蓄势待发,弯钩箭头闪着寒光。罗弶将一支箭放到他枕边,抚摸着朱红弓面轻声道:“我如今已是qiáng弩之末,总有一天要轮到你站到风口làng尖上,你本是绝顶聪明,纵然一时被迷了眼也能看清前面,这世界只信服成王败寇,往后的事qíng皆由你自己来抉择。”罗礼听到此再忍不住,紧闭双目低声喊“父亲!”罗弶伸出走掩在他脸上,不愿看见儿子悲伤的面容。
第86章
罗祝听得罗礼发了病,踌躇片刻从自己屋里踱出来,提上个攒盒行到罗礼院前,躲在假山后面见罗弶带一群人浩浩dàngdàng出了院子,沉下心来又等了半晌才钻进罗礼屋子里,一进门便见前厅早给砸了个底朝天。他迈过满地碎瓷蹩进睡房,定睛看见罗礼蹙眉蜷在棉被里,脸孔上像染了胭脂,面颊隐在yīn暗光晕中仿佛被谁一把扯碎了。罗祝弯起眼睛微笑道:“听人说你染上风寒,怎么整日娇滴滴被老爷圈在屋子里竟还是照顾不周到。”这人不知不觉又犯起刻薄,罗礼撇开头也不屑理论,罗祝瞧着他又笑道:“我来瞧你一眼才能放心,发了那么大的脾气要做给谁看,咱们一家与世隔绝什么也不在乎,却不知外面张灯结彩都等着过年呢,你嫂子一早包好了饺子,巴巴守在炉前用高汤煮熟叫我送给你。虽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,却也算她一番心意,多谢你从中费心撮合,成全我们一家三口。”他说罢开了攒盒果然捧出热气腾腾的瓷碗,示意湛华伺候罗礼吃水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