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螭倒没发火,只是瞪着林凤致看,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神色变幻,却并非怒色,好半晌之后,他忽然放声大笑,一面笑一面指着林凤致,道:“哈哈,聪明反被聪明误!小林,你活该,太活该了,自作自受!”
一时林凤致不由得瞠目结舌,心道这家伙的想法,果然大大有异于常人。大约也正是如他所说,这种不按正常路数走的奇怪风格,才是自己的克星,算计得再周详缜密,也禁不住他忽发奇想,出人意表。
就好似当初相识,便知道他对自己怀有不轨之意,也曾着意防范和抗拒,可是再也料不到最后在自己重伤虚弱、他新丧亲兄的当口——是个人在这当口都不该起色yù之心——还是遭逢突袭,不幸落了他的手,从此陷入屈rǔ的噩梦。尽管最近这噩梦大有转为温qíng的趋势,可是,毕竟不是自己所愿意的。
耻rǔ的回忆忽然掠过,使林凤致的声音不由变得冷了一些:“你也活该——若非硬拖着我,你早就安然突围,何至于同属下失散。”他放开扶持殷螭的手,又加一句:“这等无人荒野,我真该杀了你,神不知鬼不觉,也不会有人算到我的帐上,灭我的九族!”殷螭倒也不以为忤,笑道:“小林,说得好狠!我对你这么好,你舍得杀我?”
其实殷螭并非感觉不出林凤致心中隐含着决绝的恨意,然而在这种死里逃生的欢喜里,自己心qíng大好,他一点点小别扭,当得什么?何况他虽然心里怀恨,也就是个说得狠,实际上还是在守护救助自己——因为这一点,殷螭决定什么都揭过了,俨然正经的道:“好了!你夜里搅了这一场大是非,本该问罪,看在你也算救驾有功,折算过了——咱们不吵无聊的,还是商量行止罢。”
说是商量行止,其实无可商量,这时已经天明,大雨倒是止住了,满地仍然湿漉漉的。两人这一夜过来,全身又是水又是泥,láng狈不堪,加上黑夜中不辨行路,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,但落在这荒凉之极的处所,连坐骑都倒毙了,竟无可助步,也只有徒步先走出一程,打听所处之处再说。殷螭的坐骑是急行军所用,挂有gān粮袋,林凤致还特地到马尸那里取了下来收集着,殷螭不解,他只是回答道:“若不出我所料,我们这几日都没法进城镇——昆明一陷落,左近定然都不保,这全是你不顾大局!”
殷螭于是回嘴道:“那还不是你先搅事?你不跟我算计哪有这一场大祸?”这句话竟然很罕见的将林凤致给堵得无语,殷螭难得占一回上风,一路上颇为自得。
但殷螭到底还是不怎么相信昆明会就此陷落,何况就一夜之隔,纵使昆明城陷,附近城镇哪有这么快就被乱党盘踞?这种想法倒也没被林凤致怎么挖苦,因为很快得到了反证——只走了约莫两个时辰,居然望见了一个小村镇,还未进镇,业已在镇口长亭外墙壁上看见一张布告,绘影图形的通缉一个人,让殷螭大大倒抽了一口冷气。
那画像虽然简陋,却极其传神,画中人秀眉朗目,笑如chūn风,赫然正是林凤致的肖像。
殷螭看见这一张布告时,第一个念头就是拉着林凤致转头狂奔,但林凤致倒是异常镇定,手上暗暗使劲示意,bī得他同围观百姓一道站在画像前看了半晌,又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去。这举动毫不惊人,加上他们两个人如今满身泥污,灰头土脸,布告处站着的守兵也不曾仔细看他们面目,居然就此有惊无险的过去了。
所以殷螭也不由不佩服林凤致处变不惊的镇定功夫,同他走出很远之后,才叹了一口气,道:“小林,我服了——你果然比我值钱。”林凤致不答,只是微微苦笑。
这句比谁值钱的话,却是他们这一路走过来无聊斗嘴说的,殷螭当然觉得自己身份尊贵无比,却不幸被林凤致狠狠刻薄了一句:“你无非就是独夫民贼,篡位天子,值得什么?我是堂堂正正两榜出身,寒窗苦读挣来的功名,不比你值钱得多!”
这句话委实骂得恶毒,殷螭再不想跟他计较也要恼了,于是也同样恶毒的回敬过去:“你算什么苦读挣来的功名?现今的功名是我给的就不说,中举的前程可不是老俞抬举的——要不是你生得好,他想弄你上手,会恁般看重你?”
这样的羞rǔ使林凤致翻脸不理他好久,殷螭也觉得说得过火了,毕竟怎么说,俞汝成也是林凤致最不愿意提及的伤疤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殷螭就是喜欢时不时跟他提到老俞,仿佛有一种恶毒的快意——可是刺伤他的时候,自己心里也是同样扎了一根刺,忍不住微微的痛。殷螭有时自嘲的想,大约这也算自己喜欢犯贱的事迹之一,明知说出来都不痛快,却就是要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