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生着气,林凤致这一路都比较沉默,看到画像之后,更沉默了几分,掩在灰土下面的脸也变得苍白了。殷螭看见已到没人的地方,于是伸过手去搂他肩膀以示安慰,问道:“这画……是他画的?从他替你画的像上面摩下来的?”林凤致隔了好久,才慢慢回答道:“是——是我从前的模样,我如今笑不了那么欢喜了。”
殷螭和他相处了三年,因为常常相见,便不曾留意他外貌神态有什么变化,听了这句话,倒寻思了一晌。记忆中的林凤致,大部分时候犀利冷淡,但刻薄挖苦自己的时候,得意嘲弄的时候,也不是全无笑容,甚至有时还会笑得很明艳照人,又或温柔可亲,就象他在东宫对安康,以及回常熟老家对着老仆阿忠的时候。
可是这些笑貌,真的不象画像中的那样,虽然寥寥几笔,却是勾勒得那么柔和,乃至甜蜜。
原来俞汝成心中的林凤致,或者说是老俞所爱恋的林子鸾,是这样温柔纯净的形相,是这样甜美欢喜的笑颜。
殷螭默默在想,难道这些年来,我并不能给他欢喜,或者,让他重新欢喜起来?
林凤致忽然道:“你知道么?当年中举的事——是我自己的学力,与他无关。”殷螭勉qiáng笑道:“我胡说的,你还放在心上作甚。”林凤致并不看他,道:“当年我入京应举,早就闻知他入阁为相,一开始决计不去拜会,就是为了避攀缘之嫌。后来……他亲自来找过我,回避不开了,我也没法子,可是——我决不借他力量。”他轻轻的一笑,道:“其实在入场之前,他让人告诉我,在策论最后一股里嵌下约定的暗记,保我夺得头名。我没有遵从,所以落到二甲去了,事后他还为此跟我发作过一场,我没有认错——我怎么肯籍人之力,自污行止。”
他这句话说得既骄傲又凄凉,殷螭并不能理解他这一种清高自许的心qíng,却安慰道:“我懂,我信!你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,就算是如今做到少傅,也是因为教安康教得好——没有旁的缘故。”林凤致冷笑了一声,道:“如今我已堕落不堪,还有什么可提。不值得说了。”
殷螭忍不住道:“怎么叫做堕落不堪?难道你跟我便是堕落?”林凤致道:“难道我被迫委身于你,不是堕落,还是荣耀?”殷螭怒道:“什么被迫?除了第一次,我这几年qiáng过你么?”林凤致只是微微冷笑,殷螭有点挂不住,手上搂得更紧了,说道:“小林,我知道你一直不乐意,可是我也没对你不好过啊。你什么事我不是都忍着你,由着你,你闹成那样我都舍不得杀你——你就不能心里qíng愿一点么?”
林凤致不理他,也不甩开他手,只是沉默着走路。殷螭想了一晌,蓦地叹了口气,道:“你先前骂我委实恶毒,可是也冤枉我——就算独夫民贼也罢,可是我决不是篡位,明明是皇兄遗诏指定我接位。”他不等林凤致说话,又道:“当然,你一直记恨我哄你取遗诏,可是,我那时也不曾料到皇兄会指定我接位啊,我本以为最多是个监国——皇兄平时流露的最大口风,也就是那个意思。你说我有野心也好,夺得监国权没准就会篡位也好,毕竟那只是想头,我可没去gān。”
林凤致冷笑,殷螭正色道:“那回在文渊阁你跟我吵闹,指证了我一堆恶迹,我坦白跟你说罢,我都不否认,的确很多事我弄过鬼。可是有一件事,我万万不能认,也绝对没有做,就是你硬说我害死皇兄——我真的不曾害皇兄,这世上只有两个人我绝对不会害,以前是他,如今是你。”
林凤致不想说话,只是瞥了他一眼,殷螭苦笑道:“对,我也背叛过他,也险些杀了你,你肯定不信!那么你就用事理去推测便是,之前我又不知道皇兄有遗诏,是见你们耳语才猜疑到的,那时皇兄都已经不行了——之前我又无权无援,仗着他回护才chūn风得意,处心积虑害死他又没有好处,弄不好还落得被老家伙们赶到封地去,我gān嘛做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。”林凤致冷冷的道:“俞汝成bī宫,却是你促成的,没有那一场乱,先帝哪会急病发作?”殷螭赧颜道:“我也不过想闹一场,最好将你给除了,顺便也许能混水摸鱼——好罢,若你非说这事算作我害死皇兄,我认了便是,可是你也逃不掉!不是你的话,老俞吃饱了撑着来bī宫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