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概这孩子到底还是太小,心中兀自浑浑噩噩,分不清什么叫做仰慕,什么叫做恋慕。林凤致觉得自己是过来人,应该有义务跟学生说个清楚,可是说实话,自己如今心头也是一片混乱,明明分析得一清二楚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
所以正如林凤致自嘲过的,这一辈子,偏生只有这个自己最不爱去算计的“qíng”字,才最会教自己无计可施,更何况,每次落到头上的这个qíng字,都不是人伦内应有之qíng,不是自己应该去要的东西!恍惚错觉,竟似有一种宿命的悲凉感,仿佛永世摆脱不掉——却又下意识想立即逃跑。
问题是,如今却有些逃脱不掉——并不能为这几句道过歉的孩子话,便公然违拗他坚决要求自己和他同回京城的意旨吧?虽然是学生,虽然是孩子,却毕竟是天子,也是林凤致誓必效忠的主上。何况以眼下事态和处境来看,不论是对付有可能逃亡作乱的庶人殷螭,还是防范其再来行凶报仇,赶紧离开这个缺乏保护的乡间居所,跟从天子随行,都的确是必要的。可是,那种宿命无法摆脱的恐惧感横在心头,“必要”,却万万不能要!
因为想着这些事,有点分神,在父亲坟前烧送的纸钱竟有好几张飘落到了火堆外,林凤致跪着未起,飘得太远的便没法去收拢来。旁边却有一只手伸过,替他拣回了这几张纸钱,送入火中。
林凤致并不回头去看,只是道了一声:“多谢。”那人唉声叹气的道:“真吃亏,你都不曾陪我去过皇陵献祭,我倒是第二回 来陪你烧纸钱——你家祖宗实在太有面子了!”
林凤致道:“嘉平二年致祭泰陵,永建元年致祭永陵,我都曾列于百官之内,你便不记得?”说话的时候,已有人在身边大剌剌的坐倒下来,笑道:“谁耐烦记那些无聊的事——小林,你又落单了,便没提防过又会撞到我手里?”
林凤致瞥着他,十二那夜是月下相见,看得不甚清楚,这时是清晨,朝阳正照在他脸上,但见他面容比之八年前,仿佛多了一些棱角分明之意,唇上还微微留了髭须,显出壮年人的成熟派头,只是那股轻浮无赖的神气仍是不改。林凤致不由得想摸摸自己的脸,已被殷螭伸手捉住手腕,皱眉道:“小林,你居然也留胡子了,赶紧给我剃掉——你明明脸庞儿没怎么变,还是那般秀气,非要装个老气横秋做什么!”
林凤致才懒得跟他讨论容貌修饰,直接道:“你怎么总是yīn魂不散?”殷螭道:“找你报仇啊,你没见传奇话本里,仇家躲到天涯海角,复仇的也会踹上门去见jī杀jī,见狗杀狗么?你家里人手太多,我不敢去踹你的门,等你落单的耐心,倒是有的。”说到这个“踹”字,大约想到了前夜被林凤致踹下河的一脚,颇有些气恨恨的样子,又道:“小林,你很会食言!你许诺一生爱我,就是踹我一脚的爱法?”林凤致转过头,笑道:“我起誓一生爱你,可没有说,一生不打你不骂你。”
殷螭恼得用力一扯,道:“我看谁打得过谁!”他度过八年圈禁生涯,百无聊赖,色yù上不得满足,日常只好练练筋骨,力气倒是真比以前大了许多,林凤致哪里敌得过,被这一拉便倒在他怀里。殷螭素来是有帐必算的,qíng事上的帐尤其要算个彻底,忿忿的道:“你太狠毒——你须也是男人,便不知道男人那种时候被踹到冷水里,没准会下半辈子都完了的么?我宰了你都是轻的!”林凤致实在忍不住要笑,却又不能笑,只是道:“成,反正这是我家祖坟,杀了我正好就地掩埋——只不过外面的出路都被我的从人看守着,杀了我你怎么脱身,先考虑考虑罢。”
殷螭是事先埋伏在墓园里候他,也知道这里下山别无出路,恨恨的哼一声,道:“事后再说!我先——”一面说一面便来扒林凤致衣衫,林凤致料不到他又想来先jian后杀的花样,急忙撑拒,怒道:“gān什么?”殷螭道:“当然是试试我有没有被你废了下半辈子——你老实点,这里可没有河让你再踹我下去!”
林凤致出力挣扎,还是被压到了地下,他翻身避开殷螭落下的亲吻,忽然一伸手,自未烧尽的纸钱扎里疾抽出一柄匕首,喝道:“住手,看刀!”
殷螭看见寒光一闪,一惊急忙闪避,手上自然只好放开他身体,退开两步之后,却见林凤致并未追击,反而回手将匕首抵在自己胸口。殷螭倒是笑了,说道:“小林,你打算上《列女传》?”林凤致冷笑道:“那可当不起——你要敢在我父祖坟前rǔ我,我便是一死!”殷螭也冷笑道:“无所谓,反正我迟早要宰你,大不了你死了,我jian尸!收起刀罢,跟我还讲什么贞节cao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