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这一句话说出来,分明昭示服软,连在殷螭的劫持下装死的林凤致也不禁暗叹一声:“这孩子,一向白教了!”
殷螭哈哈大笑,道:“我还就要了你林先生了——有胆子就放箭,不然乖乖让路!”
林凤致今日上坟,着了件素色长衫,又兼夏衣单薄,殷螭手上只稍稍加劲,刀尖指处的衣衫上便洇出血迹来,素衣上分明惹眼。偏生林凤致还睁眼瞧向小皇帝,勉qiáng挣扎着说了一句:“陛下放心,臣誓死不负……”话未说完,殷螭扼在他颈间的臂弯略一使力,便将他夹着闭住了气,下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殷璠脸色发白,半晌狠狠喝了一声:“让道!”
于是殷螭长笑声中,到底劫持了林凤致,大摇大摆在众人之前打马绝尘而去。他奔出一程,在马背上还不忘急忙追问:“你老实jiāo代——是不是怕了安康纠缠才跟我走?居然连个娃娃你也勾搭,好不要脸!”林凤致气得连骂了几句“龌龊”,又苦笑道:“你又戳我一刀……给你做人质真没好事。”殷螭早收了刀,这时便将他搂得更紧了些,笑道:“这不都是你做人质的本分么?从前你做我人质,后面还有什么好事,你也须记得的——我呆会儿便讨了!”
从前,那是怎样的从前呵——旧日的耻rǔ苦痛,依稀已隔得远了,冲得淡了,但是眼下却又似要一桩桩重新扮演出来。林凤致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出,必然又将要面对惊涛骇làng的人生,甚至又可能承受锥心泣血、心死qíng殇的剧痛,可是毕竟已经走了出来,无法回头,索xing选个最舒适的坐姿,靠在殷螭怀里,听耳旁风声急急掠过。
那是四月江南的风,熏然美好;而所靠的这个怀抱,又是隐然温暖。纵使是短暂的美好,即将失去的温暖,也不妨一晌留恋。
第71章
林凤致自愿给殷螭充当人质被劫持,这回乃是第二遭,上一次已是十余年前,却清晰得犹如发生在眼前一般——因为那一段往事,实在有如刻在骨子里一样,太深太重,又太苦太痛。
可是这往事,在林凤致生命中是新一段苦难屈rǔ的开端,在殷螭心里却不失为一段欢喜快活的来源。虽然到最后,为了这段自己始终觉得理直气壮、无须忏悔的乐子,殷螭也狠狠付出了代价,甚至懂了一部分林凤致不愉快的根结,然而他仍然是理直气壮不忏悔的——大抵殷螭活得最舒服的地方,就是相当的没心没肺,别人的苦楚,哪怕是自己造成的,他也从来不觉得有所亏欠,乃至于会以一个词来轻描淡写总结之:“应该!”
这个词乃是他眼下对付林凤致的责问而脱口说出来的,因为小林实在好不迂腐,自己正一心找地方讨还他做人质的例份,他却喋喋不休的追问自己,假死逃走的时候为什么要连累十余人火场丧生,替自己代死的那尸体又是谁的?殷螭如实回答:“就是你搪塞我的那个阉童紫云。”林凤致似乎吃了一惊,失声道:“他……竟最终为你而死,你不觉得愧对于他?”殷螭不耐烦的道:“他自愿的,那不就是应该?别罗嗦这些没趣的,好兴致都教你打消了,那可不成!”
这句话使林凤致心下微寒,半晌道:“你……你真是凉薄。”殷螭冷笑道:“我凉薄?跟你对我做的绝qíng事一比,你也好意思这样说我!”林凤致便不说话,只是沉默着任他纵马带自己走。
殷螭倒也不想太挖苦他,毕竟一心想着立即和他做事,吵架翻脸什么的太煞风景,不妨留到以后再说。于是纵马奔了一阵之后,望见一个小小打谷场,便即抱着他跳下马来,随手打马一鞭,放那马继续往官道上奔去——料知小皇帝此刻肯定派出大量人手循马迹追寻,所以这匹骏马再好,也不能留用。而且,自己乘了这脚力奇迅的宝马,一日跑个千儿八百里都没问题,所以他们反而料不到自己会不出五十里便即弃马不用,左近反而是最安全的。
所以说殷螭乃是聪明狡诈与粗枝大叶并存,这一种奇异的xing格,使林凤致也常常叹为观止。
更叹为观止的就是,他对qíng事的那股执著追求劲头,颇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架势,在这刚刚做过劫持犯、四下必定追捕正紧的当口,他忙着的当务之急,居然便是找块合适的地方做一回翻云覆雨勾当。所以对于林凤致来说,真是十余年前宫乱做人质的噩梦又重演一番,还是一样的:先被他假戏真做戳上一刀,然后遭他趁人之危来侵犯身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