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凑近过去,笑得一脸不怀好意:“小王平生最喜的是什么,大人自然是知道的。”
豫王风流好色之名,朝野共知,就连翰林院中服役的小吏下人们也都是有所耳闻的,此刻眼见他笑得一脸猥琐,目光yín亵的向林凤致凑过去,众人顿时知觉了三分。这帮人可不是皇宫王府的奴婢,没那么识趣知机,顺时回避,反而立即jiāo头接耳,双眼放光,有意无意的挤到最合适的地方围观,就连阁外院中洒扫的仆役也扒到窗台上窥探起来。豫王的亲随小声呵斥了这个,又跑来了那个,驱之不去,管之不来,一时也拿他们无计可施。
林凤致面不改色,随手向案旁书架格子上一抽,啪的一匣《国朝清忠录》翻落下来,豫王的脸还没凑近,已经被书匣在额头上擦了一记。林凤致失声惊讶道:“下官失手,王爷恕罪!”豫王揉着额头,倒是不恼,笑道:“林大人,有什么手段,尽管施展,这倒也算是乐子啊!”
林凤致微微冷笑,道:“王爷是不厌其烦呢,还是自污养晦?眼下怕是都没必要罢。”
豫王叫道:“林大人怎么总是无端疑心小王?难道大人便不信小王实是一片爱慕qíng意、热诚心肠?”林凤致道:“下官极是相信王爷忠耿不二,王爷无谓如此。”豫王夸张笑道:“你信便好了,小王同人相好的时候,极是忠心不二的,而且长年历练,风月手段,颇是不俗……”
他正满口胡柴,猛听门外靴声急响,两条人影快步急趋而入,院中仆役齐声道:“吴大人,孙大人!”却是吴南龄与孙万年去而复返。孙万年也来不及向豫王见礼,先大声道:“鸣岐兄!良言相谏你不听,到底闹大了——恩相怒极,今日同九卿三阁老以及六部科道联名纠章,指名弹劾于你,如今弹章业已抄录悬挂国门,你还待怎地!”
第11章
林凤致霍然起身,动作大了,竟带得几案也晃了一晃,说道:“好!我正等着!”
所谓“弹章抄录悬挂国门”,乃是大臣利用舆论bī迫朝廷回应的终极手段。本朝太祖立国之时,即鼓励群臣进言,并特意写入祖训,为君王者,决不以言论治大臣的罪。因此数朝数代均优容倡导,培养出言路自由批评朝政的风气,降至后世,便成利弊均见,批评政治固然是好事,弄过了头导致臣子们一有不合就上疏互相攻击,纷争不已,却也不是个良好的格局。文臣们大多言辞刻薄,一旦jiāo讦起来,chuī毛求疵、搜寻破绽,无所不为,闹攘不已。后来皇帝为了应付这种无聊事,也发明了一个消极手段,就是“留中不发”,将不想理会的奏章搁置不理,管你吵得天翻地覆,我只当作耳旁风。不过,魔高一尺,道高一丈,皇帝既有关门计,大臣便也有跳墙法,你将奏章扣押搁置,我便将奏章公开抄录贴上城墙,造成舆论轰动效果,bī得做皇帝的,想不回应也不行。
自来文人笔锋如刀,一旦人身攻击起来,便是无所不说,肆意夸张,被攻击的人,或许向老爹瞪个眼便成了殴rǔ凌nüè亲父的忤逆,上朝打个喷嚏就是御前轻慢有侮主之心,随口讲句批评朝政的话更加能成为诋毁君上、包藏祸心、图谋不轨的把柄……反正捕风捉影、言过其实,早就成了朝臣弹劾的惯技,皇帝读奏疏,往往要打个对折才能看下去,发下各部论处,大家也无非要删削还原才能相信。朝堂风气,无足为奇,上至君王下至臣子都已当作寻常。然而这个“习以为常”,见惯不怪,却只能限于在朝,不可用之在野。火药味十足的弹章一旦公开贴出,流向民间,无所不至的夸张加上舆论最喜好的加油添醋,立刻会将影响闹到不可收拾,这等于是往油锅里倒了水,非一下子炸开不可。
公开弹章形成舆论压力bī迫朝廷,其实是将三个人都放在了风口làng尖之上:主导弹劾的大臣、被弹劾的臣子、以及皇帝本人。弹劾一旦成为民间舆论,被弹劾的人立刻会身败名裂,千夫所指,bī得皇帝不能袒护,必须处分;然而倘若抗辩有法,皇帝翻过脸来,以“追查并无实迹,纯属诬陷,鼓惑民心,挟众要君”之名,给主导弹劾的大臣加以反坐之罪,该大臣也必定功名前途毁于一旦;而皇帝本人,倘若在此事中处理不当,惹动公议民愤,传出昏君庸主之名,那么便是一个可怕的把柄,没准哪一日水能覆舟,便成为被废黜的可能借口。所以,这一招实在是兵行险着、你死我活的终极手段,俞汝成竟然拼着身家xing命来公开弹劾,看来是要赌一赌,嘉平帝是否要为林凤致一人,而甘冒颠危倾覆之险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