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8章
殷螭与林凤致相识十余年,吵架百千场,吵架的地点五花八门,自皇宫到林府,从军营至荒野,基本没有地方不犯过口舌,但以往再怎么吵,总是遵循不丢脸给外人看的原则,永远是私下里两人争执,想不到这回重逢,却可以公开争吵给无数人看——而且这般公开争吵,还是林凤致奉旨来施展口才,对联盟军向朝廷提出的过分条件进行驳斥与压价,于是殷螭总算可以真正领教一回对方在公事上的唇枪舌剑。
其他有关军事上的要求不计,单就殷螭向朝廷提出的名份恢复问题,就足以使谈判方争得不可开jiāo。按殷螭的真实想法,当然是恨不能立即恢复自己的天子身份,但侄儿殷璠业已登基八年,效忠者众多,自己的兵力暂时又不够打破京城胁令百官改朝,这个终极追求也只好藏在心里,先一步步谋求上去再说。在如今qiáng敌压境双方对峙,不得不都让一步的qíng况下,开始进行条件协商,彼此都要达成损失最小、利益最大。
于是殷螭漫天涨价要求朝廷尊自己为退位太上皇,林凤致着地还钱压到改封“北靖王”。殷螭勃然大怒:“别说我还坐过大位——就算前事不计,好歹我也是穆宗皇帝嫡子,天底下哪有嫡系亲王贬作郡王的道理?”林凤致正色道:“国朝自来,也没有庶人升回王爵的先例,这回已是法外开恩——下官劝阁下知足,礼部原本商议的方案,乃是‘靖国侯’,亲王徙封侯爵,岂非更加rǔ没?”
论引经据典的本事殷螭不及林凤致,这样的争辩本该落在下风,然而林凤致却也有大大不及殷螭的地方,就是自主权不高——殷螭自己可以做自己的主,价钱谈不拢也能酌qíng放低架子重新开价;林凤致却只是奉命主持谈判,朝廷的底价不能随自己判断形势而擅自更改,所以尽管义正词严,囊中招抚的本钱却委实不足。
而朝廷之中,其实对这场谈判所持态度也很不一致,反对与乱党谈判、主张剿而不是抚的意见叫嚷得颇是响亮,甚至连一向能受林凤致影响的清议派也啧有烦言,认为太傅奉命和谈实在有损素来刚劲不屈的形象,乃是仕途之污点;至于因为扳倒殷螭而结下深怨的刘氏后党,更加不希望殷螭获得回朝作怪的机会。只是由于眼下形势紧迫,蛮族将至,各路勤王军却当作是虚吓唬松懈未到,京城一带又陷入兵力空虚,再加上东面山海关大开,险隘已失,这等qíng势即使军中也觉得不适合贸然开战,最好能以虚衔将这支乱党安抚住再说,若能让他们出头去打蛮族,更是上上之选。
可是万一这居心叵测的俞殷联盟军吃了朝廷的甜枣,又去喝蛮族的láng奶,岂非是更厉害的祸事?所以朝廷实际上对于和谈,所抱诚意要比殷螭更加不足,同意自朝鲜归来的林凤致顺路去谈判的时候,心中不无恶意,希望以谈判方式将乱党能拖一天是一天,拖到勤王军四面云集,未必不能一举收拾掉所有祸害。在这之前,当然不能轻易答应任何实质条件,以免授人以柄,自找苦吃。
因此林凤致也只好在封爵问题上与殷螭反复纠缠辩驳,争个子丑寅卯,争完了自己也不能做主,还得将谈判经过细细写明,飞骑送往京师让内阁为首的官员们裁夺,要等接了朝廷回复,再次以众臣意见为意见,与殷螭重新开始下一轮谈判。所以这第一日和谈,争执得气势十足,慷慨淋漓,却实际上毫无建设。
谈判既然不能出结果,暂且搁置,征用了夏店铺上两家最大的客栈,各自入住。这安排正中殷螭下怀,当晚便yù去找林凤致,但奉命和谈的太傅大人下处守卫森严,外人一切挡驾,殷螭到底也不好直接冲进去,破坏和谈倒也罢了,却委实拿林凤致没什么办法——这种时候,这样会面,总不能还象以前那样,qiáng行bī他和自己在一起吧?何况,经历了那样决绝离弃,那般生死噩耗,林凤致如今能活着来见自己,已经是最大的幸运,又怎么敢再做什么被他鄙夷的事?
不过殷螭到底是厚颜的,既然私下会面不可得,索xing便在正式谈判的时候夹带私货,次日再碰头开始讨价还价时,他便公然提出:“既然朝廷意见未定,大人想必也无法立即给我方答复,不如暂缓谈论,今日休憩一晌,同到附近孤山游赏一番如何?鄙人仰慕林虞山先生清仪已久,今日幸会,正yù恭聆教诲,一亲风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