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万年一呆,猛然直奔向帐内,随即便传出了号啕痛哭之声。
俞营各帐显然早有准备,听到孙万年痛哭举哀,各帐霎时间纷纷涌出人来,都奔向那顶营帐。俞汝成大业虽然未成,平素却颇有招揽人才的手段,军中死心服膺他的人委实不少,何况起事途中搁浅于此,首领猝亡,后事颇不可测,众人能不忧疑担心,伤痛之qíng更增几分?有些人不能挤入帐内,便跪倒在帐外空地上捶胸顿足的大哭,满军哀声一片。
殷螭跟俞军也算结过宿怨,这时手下便悄声提醒:“主上,走罢?”殷螭答应了,到底放不下林凤致,又向他瞧了一眼,却见他并未领着手下,却是已经走到无人处,背向众人独自垂头立着。
殷螭忽然醒悟,跑过去扶他,安慰道:“别哭!还有我呢。”林凤致果然已经泪流满面,被他揽住了,不由自主倒在他肩头,不出声的哽咽。殷螭穿着护身软甲,林凤致的泪水渗不进衣内去,却于顷刻间打湿了他肩间罩袍好大一片。殷螭忍不住紧紧抱住他,心里掠过一个念头:“这是小林第二回 在我怀里哭,上一次……也是这般哭倒在我肩头。”
上一回,也是为了俞汝成——所以殷螭回想起来的时候,刹时酸苦难言,却又悲伤莫名。
林凤致两次在殷螭怀里痛哭,居然都是为了俞汝成,这是何其荒谬?而殷螭又微微苦笑着想,他什么时候能为我痛哭一场呢?只怕——永远不会有的罢!
所以再酸苦无奈,也只能紧紧抱着,因为害怕一松手,连机会也没有了。
但林凤致很快就不再给他机会,这般痛哭失声竟只是一瞬间的事,随即他便镇定下来,轻而坚定的推开了殷螭,道了一句歉:“下官失态,惊动阁下了——委实不好意思。”
他这一推比在怀里哭别人还让殷螭心酸不甘,忍不住道:“你还真跟我撇清!你真要……你便一点也信不过我?”林凤致淡淡的道:“不敢,和谈之际,下官焉能不信任阁下?”
他脸上泪痕jiāo错,却显然不想再多说话,于是退了一步,深深行礼,转身离去。
殷螭恼极,只叫:“站住!你就这么绝qíng?自己发过的誓都忘了!”但林凤致根本不理这声喝令,殷螭也只好追上去,连声道:“gān嘛定要这样?咱们就只说公事罢——这里才死了人,你也谈不成了,不如一道回夏店铺我们两方继续谈?一道走也正好照应。”
他说公事林凤致果然就不峻拒,却也不甚亲热,只是答了几句多谢、有蒙的套话,殷螭使眼色让护卫靠后,林凤致的扈从都留在营外,所以两人倒是扯着淡一路走了出去。
走到营外,吩咐了随从的文书去向接手主管的孙万年作辞,以及说些:“仓促失礼,即回营所,更换吊唁服色,备办祭礼,亲来致奠。”之类的客套言辞。俞营之中因为新遭丧事而闹腾腾的,但孙万年不愧是俞汝成亲自指定的接手人,很快就指挥寨中开始办理丧事,也遣人来道谢与致歉,恭送二位暂且回去。
驰马离开山麓的时候,北风一阵阵紧了起来,chuī得队伍旌旗乱飘,随队文书禁不住一起打哆嗦。殷螭居然在百忙中还没忘记让人取了林凤致丢在俞营的鹤氅,这时赶忙在马上递给他,顺便说了几句关心的甜话,听他声音温和的道谢,不免有点高兴也有点失落——林凤致真是为了俞汝成的死,失魂落魄到连寒冷都不觉得了,可是,有自己打岔与安慰,他这悲痛也能淡化了几分罢?
顶着北风行路,便是快马也要受阻,所以当两家队伍终于回到夏店铺的时候,已是子夜时分,火把灯笼纷纷簇拥着迎接入镇。据报朝廷意见已定,内阁拟定的文书正加急送将过来,明日开始,便要准备下一轮会谈,同时应变俞汝成猝亡之后,俞军有可能生出的变故。
这等事务既繁忙又瞬息万变的时刻,原本不合适谈私qíng,但殷螭还是忙里偷闲,在入镇的时候以谈秘密公务为名,遣旁人都退开几步,摆出一脸正色,拉着林凤致谈了一点私qíng。却是郑重其事的说私qíng:“小林,我以前bī你发的那誓,你现下当然不认了,可是我也跟你解了约罢!我开口解约,便不算你毁诺,我们从此各不相欠,好不好?”
火光照耀下他双眼闪闪生亮,脸上居然满是笑容,还是林凤致熟悉的那般没心没肺的笑,却又似乎带了些另外的味道,直贴过来,仿佛要bī进人心里:“我想过了,你说我们业已恩断义绝,那也好!恩断义绝之后,前事便只当一笔勾销,我们可以从头再来,我一定能够再要你爱我,你信不信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