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里浮生之倾国_作者:知北游/梦里浮生(259)

  林凤致委实拿他毫无办法,只好叹着气放下轿帘,两乘轿子一前一后回到太傅府,殷螭终于死皮赖脸跟了他进去,一道在林凤致通常休憩的书房内卸了大衣服,换成平常缙绅服色出门。

  林凤致一直拿着自徐家借来的那册书,换衣时随手放在书架上,殷螭便要讨便宜,笑道:“我拿给你的,你便要讨了来?可别说你真的爱看——你这正经人几曾读什么时曲?”林凤致心道你真自作多qíng,指着书册道:“你可知这时曲是谁的作品?”殷螭根本连封面都不曾细看,这时晃了一眼,念道:“《寒绝乐府》——什么人作的?我不曾听过。”林凤致道:“二十四番花信风,楝花风最后,自此寒绝——因此‘寒绝’之名,乃是刘楝的自号。刘公子早慧多才,清和初年便有‘文学神童’之誉,北曲歌词独步方今,这一册《寒绝乐府》在京中极是风行的。”说着翻开几页,道:“别的不说,只这一曲《万古愁》长歌,酣畅淋漓,声随泪下,便足以脍炙人口。”殷螭啧啧道:“富贵公子青chūn年少,有什么不足?竟然写个曲子都是‘万古愁’,真是吃饱了撑着!”

  他们步行去酒楼,便自府侧角门出去,各带了一名随从在后面远远跟着,两人谈着话缓步转上大街。殷螭心想总说甜言蜜语未免腻味,何况林凤致又不肯接口,如今既然看见闲事,不妨拿来作谈资,于是仍然说着刘楝:“徐翰那小子,见到刘楝有似乌眼jī,倒不料他还收着人家的得意歌曲,莫不是从前有一腿,后来闹崩了?便似你和我?”林凤致好气又好笑,道:“世上哪有那么多龌龊事?刘公子与徐年侄各有家室,又都是圣贤门生,岂能学你这下流所为!”殷螭笑道:“是,我下流,你也跟我一道下流过的,就别装佯了。他们要不是有点勾当,刘楝做什么要跑来找徐翰?还作出一副凄凉的样子?”

  林凤致对他专爱想龌龊事的作风一向无语,因为在议论别人,却不免多解释几句:“并不是你想的那样……刘公子同徐年侄乃是国子监的同舍,本是知jiāo,刘公子这些年来冤抑不舒,大约觉得徐年侄定能理会,孰知却不得谅解,心里难过也是有的——哪里是什么私qíng!”

  京中这几日时晴时雪,这天难得放了一缕阳光,他们怕遇上熟人,只是低头在街角走着,靴底踏着未扫净的白雪,轻轻吱嘎作响。殷螭想要去携林凤致的手,林凤致却笼袖背着双手走,捉之不着,也只能叹气,问道:“冤抑?他一个相府公子,还有什么冤qíng?”林凤致瞧着他道:“你被关着固是不知,出来便不曾打听?也算当年轰动一时的科场案,刘阁老罢相,正是因此而起。”殷螭笑道:“我知道刘崇义被你们过桥抽板就够了,管那么细作甚?何况还只是牵丝扳藤的gān系。”

  林凤致叹了口气,说道:“那是清和五年的事,那一年壬申科乡试,刘公子年少折桂,夺得顺天乡试第一名。然而那一年乡试颇有些管束不严,出榜后便由科道纠参,指出其中有几名录取的举人试卷有舞弊qíng状,恳请覆试考查——原本刘公子才华出众,得这状元头衔也是份中该当,但他身为首相之子,一举夺魁,到底嫌疑难明,因此科道官特地拈出他的名字来,称宰臣子弟抡元,委实令人疑信参半,何不请刘状元一并覆试,庶几清白可定?”

  殷螭笑了一声,道:“说什么人家有嫌疑,多半是你们拿话头对付人家的爹罢!刘崇义其实老练小心,破绽难寻,你们便找人家儿子的不是,也算能耐?”林凤致道:“这是京中清议所共论,岂是我等所能左右?要知清和四年之前,刘氏权势滔天,违例擢拔子弟之事也有不少,空xué来风,其来有自,刘公子虽是无关,却也当不起众恶聚焉,众口铄金——何况覆试之后,也不是没给他洗刷清白。”说着却不禁又微微一叹,摇头道:“可惜,试场上的清白洗刷得gān净,人言中的清白却找不回来。又何况因为科道攻击激烈,刘阁老仅有一子,最相爱惜,不免也回了些心浮气躁的话,与群臣jiāo讦不已;又倚着首相势头,硬将几位言官贬降,朝野中落了下乘之名,不得不辞相乞退。刘公子也由此含愤,次年竟未曾参与会试,就此杜绝仕途,大好前程生生断送,可惜,可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