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刘崇义被称“阁老”,却只是前阁老而已,他在永建朝入了内阁,清和三年一度升至首辅,乃是世代武职的刘氏家族中弃武习文攀至顶峰的夺目明星,却也只是昙花一现,到清和五年便在文臣的攻讦战中落败,辞相归里,此后一直冠带闲住在京城。至于刘崇义败退出官场,未必没有林凤致一派在背后的推手作用,林凤致当然并不提起,殷螭也懒得说破。
殷螭素来是个好事之徒,觉得徐翰接待这位刘公子的态度未免奇异,哪能不去探究竟?笑道:“原来是刘家小十四,我记得他!那时他还未取字呢,从小文气,连弓都不会拉,怪不得刘秉忠送他给别人做儿子。”随手将书册丢给林凤致,怂恿道:“出去看看?”林凤致端坐不动,道:“何必多管闲事——窥探主人私事也非君子所为。”殷螭笑道:“你说过你不是君子的,而且我看看亲戚,也不叫窥探,走罢。”
林凤致被他硬拉出去,手中还抓着书卷。殷螭深通偷窥之道,找借口支开徐家下人,轻手轻脚摸至客厅,自大厅后门入去,绕到屏风背后,支楞耳朵听厅上说话。
但厅中只是静默无声,过了半晌,才听一个声音叹息道:“满腔积郁,久yù抒于知己之前,却不道仲羽兄避嫌远膻,一至于此!今日原是弟来的不是了,就此告辞。”说着便是起立之声。
徐翰居然未出言挽留,只道了声:“嘉木兄慢走。”殷螭才发现赶到已是终场,好戏未曾看着,一急便重重跺一下靴子,大声道:“来的是小刘楝?还记得本王不?”
他拖着林凤致大踏步的走入去,满脸来认亲戚的热诚模样,只见已向门外而去的一个书生愕然回过头来,殷螭见他穿着襕衫,服色还是举人,未中进士,心道:“这孩子长到二十多岁,还是这般弱不禁风,恁地不象刘家人!”其实他也记不得这表侄小时候的模样,而刘楝也只是斯文白净而已,远远谈不上“弱不禁风”,只是殷螭一直颇恨刘秉忠,不免连带他的子侄也一律给贬评。
徐翰的脸色颇是难看,也不知道是跟刘楝有过口角,还是着恼殷螭过来搅场,却也只能起立引见:“这是靖王殿下,这是林太傅大人。”刘楝恭恭敬敬的拜了二人,便即道罪告辞。
殷螭不悦道:“怎么才见便走?我回京还未见过令尊,正要探问。”他所称的“令尊”自然是指刘楝的嗣父刘崇义而非生父刘秉忠,刘楝只是道了谢,说道:“家父托庇康健,不才未敢打扰徐兄府上会客,失礼告辞。”
他的神色也不甚自然,却是执礼甚恭,躬身倒退到厅门口,这才一揖到地转身而去。徐翰忽然唤了一声:“嘉木兄!”刘楝又一次回头,徐翰顿了一顿才道:“小弟实是失礼——有蒙嘉木兄亲来致贺,愧不敢当。”刘楝微微一笑,道:“仲羽兄不是早谦谢过了么,何必一再多礼?兄年初大喜之日,弟还要来叨一杯酒。”
徐翰道:“多谢嘉木兄美意,寒舍愧不敢领。”这句话分明是婉拒,刘楝笑容中不免有一丝苦涩,道:“八年知己,竟然遭兄鄙薄如此?”徐翰道:“不敢,盼兄好自为之。”刘楝便只一颔首,道了句:“仲羽,谢你良言,刘楝就此别过。”这一句话声音极轻,尾音微带模糊,行动却不再拖泥带水,一径去了。
他这最后一句话未曾称“兄”,只呼了徐翰的字,仿佛还带旧日友qíng,徐翰这个直慡人也不禁怅然若失了一刻,随即转过身来向殷林二人谢过有失招待之罪。殷螭当然居之不疑,林凤致说了几句谦辞,忽道:“仲羽世兄,我来京仓促,家中无书,无以打发闲暇,不知可否借几卷书籍破我寂寥?嗯……这卷时曲填得颇有意趣,我便不客气告借了。”
徐翰才看清他所执书册的题签,却是殷螭在蝴蝶厅中乱翻后又丢弃给林凤致的,他的神qíng一时微微有点怪异,却也没说什么,只道:“年伯既然赏鉴此书,不妨将去。”林凤致又说了些客套话,见徐照仍然未归,便即辞去。徐翰挽留用膳不果,于是亲自送出府门去。
殷螭当然跟着林凤致一道走,并且便轿还故意贴着林凤致的官轿而行,林凤致好不耐烦,揭帘向他道:“请王爷回驾罢,下官还有公事。”殷螭笑道:“天大的事也比不上到了时辰要用膳——林大人,你上次可是答应了谢我一顿酒,正好今日巧遇,不妨兑现。”林凤致道:“那好,便等下官写了帖子,送去丰乐楼让他们先行备办,再请来叶、杜几位阁老作陪。午膳业已来不及了,便请晚上驾到。”殷螭叫道:“这等没味道的宴席我才不要!我也不敲你竹杠,咱们换了便装,去小酌两杯不成么?我还真没跟你一道喝过酒。”林凤致道:“那么等下官回宅换衣,王爷也请回营换过服色——一来一去,午膳已误,还是晚上罢。”殷螭洋洋笑道:“少来推托,我带了便装在轿里!眼下便一道去你家换衣,然后走去丰乐楼不是正好?我才不会教你推三阻四给骗过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