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殷螭也不得不准备起行,袁百胜当然带兵护送到城外,礼部、兵部两位尚书也亲自来送他出城门。殷螭只盼看见林凤致,和他告个别,说几句qíng话,可是头颈都盼长了,却得到一个消息:“林太傅有事牵绊,不能亲来送行,请王爷恕罪。”
殷螭霎时间失望之极,转念一想又安慰自己:“原来如此!我便知道——他定是怕亲自来送行,看见了我就舍不得我走!他最是死要面子活受罪,怎么肯哭给我看?多半是躲在哪儿偷偷哭呢!”
袁百胜陪在他身边出城,当然听到了这句自言自语,对恩主这等也不知算是自作多qíng还是自充门面的风格,不免愕然了一回。殷螭却还要继续多qíng一下,叹息着向他道:“小袁,昨日我说的话,不算数了——就算我有个好歹,你也别杀他给我殉葬,我真的不想要这样。”
袁百胜又是愕然,殷螭苦笑道:“他还有事未了,被迫殉我,肯定不qíng愿,没准到了yīn曹地府,也不肯同我好,有什么意思?我……我还是想要他乐意一点,才是真好。”
队伍穿出德胜门之时,背后忽然马蹄急骤,有人呼道:“林太傅请王爷留步。”殷螭登时勒马回头,huáng尘影里却不见林凤致的官轿,只看见一骑飞速奔来,一个侍卫滚鞍下马,双手呈上一只锦盒:“太傅有份薄礼,请王爷务必笑纳,随身不离。”
殷螭接了过来,入手微微一沉,心道:“我去做人质,金银无用,难道他送点定qíng信物给我?世上有什么宝贝能在我眼里。”揭开盒盖,锦盒中却躺着一管黑黝黝的铁制长匣形物事——竟是殷螭曾经见过的,徐翰手中杀人凌厉无坚不摧的“掌中雷”手铳。
殷螭对军中新奇兵器都颇有好奇之心,自从见过徐翰这柄小巧火器之后,更是垂涎无比,在朝鲜抢夺神机营大pào失败,险些连林凤致xing命也断送,他还是照样到京后厚着脸皮跟林凤致开口,希望他向徐氏父子讨个人qíng,送这种jīng奇火器给自己防身。林凤致毫无通融的回绝:“那是徐年侄苦心研制之作,普天下也只有那一柄,何况成本太高,也不适宜在军中推广——你出入都有护卫,又要人家的宝物作甚?”殷螭觉得他尽是推托,其意还是有所防范,不想让自己获得最新式的火器,不免甚是哓哓。
不料林凤致曾经拼上xing命也决不肯落到自己手中的高级武器,在这个时候,却主动送了过来——然而倘若变生不测,纵有手铳,也未必能从蛮族千军万马之中冲杀出来,所以这等武器,杀人估计还不如自杀来得慡快,可是也毕竟足以保身,或者说,在万不得已之时,保住做人的尊严。
殷螭一时满心也不知是什么滋味,把玩手铳一晌,又看见盒底还衬着一纸信笺,便拿起来读。却是关于手铳使用方法的一份说明,详细开列着所有事项,甚至还画了示意图,那一丝不苟的字迹,也正是殷螭刻骨铭心能够完全模仿之的、林凤致的手笔。
其实火器的原理大致相同,只要玩过鸟枪火铳,又怎么能不会这手铳的使用方法?殷螭又素来有小聪明,只在手上稍微把玩了一下,便即知道了窍门,哪里需要这纸说明?可是林凤致到底是文官,估计推己及人,认为天下人都象他自己一样拿着这铁疙瘩无从下手,居然认认真真将原理剖析、方法阐释,只差没来手把手教殷螭一回了——殷螭琢磨这方法,大约也是林凤致去向徐翰虚心请教而来的,又一字不漏抄录上来,生怕自己一个不懂,这手铳便白送了。
所以殷螭读着这对自己根本无用的说明书时,只是好笑,也真跟袁百胜笑了出来:“他……还真是的,只当我跟他一般蠢呢!有这工夫,写几句甜言蜜语给我留个念想却不好?”
将这一纸信笺翻来覆去,却绝无半句柔qíng话语,只是一字字银钩铁划,仿佛写字人将整颗心都倾注了进去——却是一些无用话。殷螭一面笑骂着,一面将手铳和信笺全部收到怀里贴身藏着,在衣外按一按,铁器硬邦邦凉沁沁的贴着心窝,纸笺则微薄得有如不存在。
可是殷螭还是志得意满的笑着,同袁百胜举手道别,领着护送队伍,穿过满天huáng沙,昂首直踏上前去敌营的官道。
清和九年四月十六,因疫停战,双方互送质子,约请于京师西北玉泉山下,举行正式谈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