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1章
朝廷和谈,其实一向由礼部斟酌主持,最多加上兵部参与,以林凤致的官阶用不着亲自出面。跟殷螭和谈那次,算是正好归朝路过,又兼与殷、俞二人都是旧识,较易明了形势,所以不得已被委派了任务,这也罢了;但这次与蛮族和谈,说的又是边境贸易,哪用自己去谈判?何况自己向殷螭担保过安全,那么就要务必保证和谈中不出任何意外,包括蛮族的小王子绝对不能在城中出事,以及京师局势要维持稳定,也不得不在京坐镇,不敢亲出。
但礼部特派尚书带领手下口才便给的属员幕僚,在玉泉山谈到第三日上,却秘密传了信回来:“敌营有人约请林大人私下会晤,说是故人有要事相告,必须亲见。”
林凤致猜想“故人”定是在房山失守时降敌的孙万年,一时只道是殷螭有什么不测,不免忧心忡忡,亲自带了高手护卫赶到玉泉山去。这场会见xing质属私,却似乎对蛮族乃是秘密,而处于朝廷方的严密保护下,林凤致也委实不知孙万年如何做到冒着重重危险来向自己传讯,好在他第一句话就使林凤致放下心来:“不关人质的事,质子在营中安好无忧——我特来同你说一下军qíng消息。”
林凤致放下了担忧殷螭的心,孙万年跟着便通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:“你们可知援军业已到了?朝鲜六万兵马正在水陆并进,水军将至天津卫;山东河南两地也发了勤王军,先锋四千人已至涿鹿卫jiāo战;南京更是发十万大军北上救援,将要渡河——你们不日便要得救,因此和谈万万不要轻率签约!”
北京自成为孤城陷入围攻以来,也不知盼望这消息盼了多久,此刻终于听到,林凤致竟有些晕眩,喃喃的道了声:“太好了……”孙万年道:“这消息蛮族是死命瞒着的,只盼在撤离之前,能谈妥茶马jiāo易,甚至qiáng迫朝廷开放铁器管制,提供铸造技术。不得已的时候,也未必不会忽然翻脸相攻,冲进京师,小王子便里应外合——他那护卫铁骑其实都是军中最悍勇的武士,又各自暗怀兵刃,你们可有提防?”
如小王子及殷螭这样的尊贵身份,虽然来做人质,出于礼节也必须待以上宾之礼,当然不好意思缴人家护卫的武器,但朝廷本来忌惮蛮族翻脸,又怎能不特派高手监视防范?所以林凤致只是点了点头,便赶忙又问:“王师是何日发出?”孙万年道:“朝鲜那面,据说是去年由南京派高子剀随舟护送国王李洹回朝鲜,便整顿了驻朝鲜的天朝大军以及朝鲜义军来援;南京则是二月底就在誓师北上,高子钊为帅,奉车驾北还;山东河南乃是知晓南京出师,这才起兵,其他地方也多半要赶来相援了罢。”
高子剀亦是金陵高氏中的名将,“奉车驾北上”实际上就是御驾亲征的又一种说法,二月则是京中损折刘秉忠的时期,看来刘太师不幸遇难却也不无价值,小皇帝到底是以舅父为国捐躯为契机展开宣传反扑,最终掌握了主动权,压制了迁都派;而在之前,就已经伏下朝鲜一路援军的棋子了。其间这少年皇帝花费了多少心机去周旋应对,扭转乾坤,实不可知——却料想难度不亚于这边守城之战。
林凤致到底是对学生护短之极的,虽然因为殷璠一开始的屡出昏招也大大被动、几乎气疯过,但听说他终究得到胜利,却不自禁满心宽慰,微笑赞赏。困守孤城,消息隔绝已久,也不得不叹蛮族其实颇有心计,非但能将这讯息始终瞒得密不透风,而且就是此刻和谈,也丝毫不露急于撤离之相,反而诱使京师觉得他们也有拖延之意,想要争取喘息时机,等疫qíng缓解、病兵痊愈,再度发起qiáng攻。因此礼部的和谈人员在谈判中显得有些沉不住气,才拖三日,就倾向于答应一系列条款——虽然不至于丧权rǔ国割地赔款,但茶马jiāo易的抵价定得甚是不公,岂非也相当于隐xing的岁币?蛮地缺铁,铸造亦是不jīng,倘若被迫解除铁器jiāo易禁制,出让铸造技术,更加对国朝大大不利。所以孙万年冒死前来相告,不令朝廷上当,林凤致是极为感激的。
可是孙万年听了朋友的致谢,却笑得甚是苦涩,道:“孙万年总是罪人,何功之有!实话说,鸣岐,我这些话本来转告礼部和谈使即可,无须你亲自出城冒险会晤。只是有些话,惟有同你讲了才有用,朝廷的人,我也不信任——房山之役,陷入重围却见四方袖手不管,我们便对朝廷业已心灰意冷,降将归正,终究不是国朝的自己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