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螭忽觉释然——原来林凤致心底,安康一直也就是个孩子,是他自己的孩子,也如两人共同的孩子。做大人的,在心目中天真无邪的孩子面前,怎么能不假装道貌案然?
所以殷螭也只好暂时收拾起满腔yù念,却还要咬着牙骂一句:“谁要他这小鬼?破人好事如杀人父母,这孩子从小就没眼色,专gān这些缺德勾当!”林凤致忍住笑,小声道:“你害他从小就见过我们丢人,还不够?快走罢,你又不想叩拜,那就趁空子从后面出去,免得见驾了。”殷螭确实不乐意跪拜侄儿,只能不qíng不愿的糙糙穿上衣服,还要趁势抱住林凤致在他脖子里又重重啃上两口。林凤致也来不及恼他,一面答应着门外一叠连声的催促,一面手忙脚乱整好衣冠,便即开门出去。殷螭只听他靴声一路急匆匆向前厅去了,便也抽空子溜出门径直回去。
林凤致出门时其实颇带羞恧,尤其刚出去便看见老内侍童进贤在廊下候着,这是殷璠在东宫做太子时的老伴当,将小皇帝一手带到大,算是今上除了母后与先生之外最信赖的人。林凤致与童进贤一向熟识,看见他不免有点心虚,偏偏童进贤还要冷冷提醒一句:“先生请——圣驾已回到前厅。”林凤致登时知道适才殷璠一定先阻住通传,直来内室,多半在窗外也听见自己和殷螭的纠缠了,这一下丢脸丢到了家,却又无地fèng可钻,只能敷衍着同去前厅见驾。
殷璠的脸色却不似童进贤那么难看,和颜免了林凤致的参拜,赐先生座,却一时默不作声,听着林凤致连说一堆告罪失迎的话,也只是微微颔首。他自南京回来之后便显得有些沉默寡言,一年里无论是个头,还是脸上那股沉郁的神qíng,都成长到更加象个大人。林凤致感到学生无形中已与自己疏远了很多,其咎大半在己,难免内疚;偏生今日又是如此尴尬辰光来接驾,一时也不知道圆领衫能不能遮住殷螭在自己颈间啃下的印子,不禁更是局促不安。
而且更难堪的是,被殷璠这孩子撞破qíng事,居然不止这一回——想当年也正是和殷螭纠缠着的时候,被六岁的小太子直接冲进门来打断,闹得自己羞愤不已。当年qíng形,还可以怪殷螭qiáng迫,今日却偏偏还是自己先qíng动,主动扑倒殷螭要求做的,怎料想一大早圣驾莅临,又活活在学生面前风度全无?这时没人可怪,只剩下无比的惭愧,连维持架子的场面话也撑不下去了。
好在小皇帝并没有十分注意先生的慌张失措,对于殷螭带着示威xing质在林凤致颈中留下的戳记,更加连瞥都没瞥一眼,只是在冷场了一晌之后,终于开口道:“返京以来,一直琐事缠身,廷召之时,也忘了问过先生起居——不料先生竟一病数日,我……实是不胜忧心。”
林凤致连忙谢过天恩浩dàng垂爱关心,又表明自己实无大碍:“臣只是前一阵热病未曾痊愈,又外感了一回,故此请了三日病休,李院使也亲自来拟了方药。如今病已脱体,圣上万勿挂怀!” 殷璠微微一笑,道:“今日见着先生的样子,想是大好了,果然可以放心。”
这句话实在太象敲打,林凤致只能极力摄住面红耳赤,镇定回话。殷璠却没有继续说这事,又沉默了一会儿,才道:“先生。”林凤致对道:“臣在。”殷璠道:“回来之后,先生的谏书,先生的廷对,我都知了。只是那些多是堂皇套话,我今日探病,便想同先生聊几句私话,先生可否如实答我?”
自林凤致来见驾之后,厅上环立的侍卫内侍便撤出了门外,殷璠座后只有老伴当童进贤侍立,却只是面无表qíng俨如不在。林凤致便正色答道:“陛下玉音垂询,臣敢不尽言?” 殷璠点头道:“我知道先生定是敢说实话的——这回迁都之变,围城之难,我实有责,连先生在内的大臣意见,我也都知晓了,此刻不必再说得失是非,只是……总想请先生评价一句,我这一回在南京所作所为,到底合格不合格?”
上午的阳光从东侧小窗间直she入来,虽有竹帘绡幕,却滤不尽这夏日的初阳,照得殷璠便袍肩侧四合如意云纹中的织金妆花闪耀生亮。这少年的眼神也是闪亮着的,问话的时候微微偏着头,这神qíng还是有几分孩子气,就如这些年来处理政事,每提出一个举措便私下询问可否,满怀期待,希望在先生那里得到赞赏。原来曾经是这样一步步学习成长,终于到得独当一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