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三守在于忠肃公祠的后墙下,看着最后一个女人翻过了院墙,于是叫过李存义,两个人最后翻过了墙。一行人出了洋溢胡同东口,悄悄过了闹市口,来到东总布胡同的白衣庵。小影壁等人早已跟白衣庵的住持月朗法师打了招呼,一行人鱼贯入庵。尼姑们把这些妇女安顿在后院地窖内。这时天已微明,宛八爷、小影壁、何六等善扑营的人先从白衣庵后门溜了出去。李存义想离开北京到直隶沧州朋友家,张三听了不甚放心。李存义道:“我的伤已好,活动自如,可以出城了。”张三道:“城门口都查得很紧,不如在白衣庵内先住一天,晚上再翻墙出去。”李存义有点犹豫。月朗法师道:“张三爷的话有道理,存义兄弟不如先住一日,晚上我送你出城。”张三因惦念程延华,于是告辞众人,出庵而去。
张三来到花市四条,远远看见许多洋兵包围了河泊厂,正在挨个搜查过路行人。张三忙瘁进上四条胡同。他问掩门观望的老人,那老人告诉他程延华就义的经过,张三听了如巨雷轰顶,眼前一黑,扶住了院墙。短短几天,张三连失两个好友,怎能不使他悲痛呢?他是一个不易动感qíng的刚直汉子,多少风风雨雨,沟沟坎坎的岁月,他默默无声地忍受着贫寒和痛苦。流离失所,忍饥挨饿,遭人奚骂,他没有流过泪;苦练功夫,头破血流,筋骨受伤,他也没有流过泪;可是如今失去了这两个亲如手足的朋友,他的眼泪簌簌而落。“大刀”王子斌,一个多么豪慡刚直的汉子!他开朗的笑声仿佛还响在他的耳边。有一次张三的孩子是了重病,手头拮据,没有那么多钱请医生,王五听说后亲自送来五百两银子。王五走镖,有时请张三帮忙,两人同chuáng而卧,促膝谈心,共剪窗烛,互诉甘苦……‘眼镜程’程延华,真是一条功夫高超的硬汉,他英俊潇洒,喜欢说俏皮话。张三平时进城总愿意到“程记眼镜行”喝上两盅,两个人举杯论英雄共演轻功绝技,各显身手,好不亲热。有一次张三到“程记眼镜行”未遇程延华,听说他在通州武馆授艺,于是双冒雪风尘仆仆赶到通州与程延华会晤。程延华的妻子怀身孕时,买不到jī蛋,张三从家中端来沉甸甸的鲜jī蛋……可是如今这两位好友都英勇牺牲在侵略者的洋枪下,一位端坐椅上,面对侵略者枪口,慷慨就义;一位受朋友之托,赶来营救火炕中的妇女,与侵略者拼搏,牺牲在乱枪之中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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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河沿王子斌就义 河泊厂程延华牺牲(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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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天张三躲在一个朋友家,晚上他又来到河泊厂,他要为程延华报仇。此时河泊厂一带人烟稀少,也无洋兵。他一打听,才知道包围此处的洋兵也在下午撤离。刚才程延华的亲属已把他的尸首从房上搬走。张三三步并做两步赶到“程记眼镜行”,可是空无一人。
张三又赶到前门大街。他怅眼茫茫,望着那熟悉的店铺,寻觅着往日的繁华。鳞次栉比的店铺早已关门,街上行人稀少。他来到西半壁街源顺镖局。源顺镖局的匾额已无踪影,镖旗旗杆也拦腰折断。张三上前去拍那紧闭的大门,一会儿,传出“踢踢蹋蹋”的声音,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开了门。张三问:“王五家还有什么人吗?我是张三。”老头用呆滞昏浊的老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张三,吃惊地叫道:“哎呀,是张三爷,您身子骨还结实?王五死后,这镖局已经关闭,镖父们各奔他乡,王五的养子王少斌跟他娘王章氏逃到乡下去了。”张三问:“那个叫混混儿的还在附近住吗?”老头一听,几颗残存的牙齿咬得铿铿地响:“他呀,害了王五爷,向洋人告密,眼下得了一笔银子,整天泡在八大胡同jì院里……”
张三来到珠市口大街上,天宇缀满繁星,如细碎流沙铺成的银河斜躺在青色的氛围中。月亮无jīng打采地露出苍白的脸庞,它仿佛不愿窥望这羞rǔ的古城,时而躲到厚厚的云层中,有时把那幽冷怜惜的目光,映照着松疏的树枝和凄凉的街巷,忽而,似在天末那边,传出残庙微弱的木鱼声……
张三沮丧地在街上走着,盲目地走着,任冰冷的风侵袭着他修长瘦弱的身躯。他已三天未沾一口酒了,目前只有酒能使他清醒,使他恢复理智,使他振奋。这时,一股huáng酒的飘香传了过来,他抬头一看,猛然想到梁振圃开的huáng酒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