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除了他们,此番上疏弹劾杨玦的那些官员,想来都是你手底下的人。”卫长轩低声道,“也奚,你笼络这么多人物,绝不只是为了这区区一个王位吧,你真正想要谋得的是什么?”
杨琰怔了怔,一时没有说话。
卫长轩看着他,轻声问道:“是天下吗?”
杨琰抬起脸,平淡如水的瞳孔对上了卫长轩的眼睛,神色淡漠却又坦然,竟像极了当年的杨烨。卫长轩微微一怔,心里已是明白了。
“卫长轩,”杨琰明明看不见他,却对他神色的变化十分了然,他动了动嘴唇,许久才道,“你只要记住,无论将来我变成什么样,我永远都是你的也奚。”
卫长轩听了这句,心中涌起微涩的暖意,他低头吻在杨琰额头上:“我知道。”
墨雪阁的书阁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籍卷宗,沿着书阁是一列木制的扶梯,扶梯宽大,上铺着锦毯,可供人躺卧。
杨琰牵着卫长轩走到扶梯旁:“这里是从前父王处理政事的地方,有时卷宗太多,他看累了便靠在这里歇息。这些天我住在这里,翻阅他读过的那些书,忽然就有些想念他。”
他踏上一阶木梯随意坐下,卫长轩走到他身边,也坐了下来。木梯边散放着一卷书册,想是杨琰先前读到一半的。书页上密密麻麻刺了针孔,卫长轩知道他目不能视,从来都是靠摸索着书页上刺的针孔来阅读,为此指腹上竟已生了一层薄茧。他捡起书看了一眼,问道:“这么多书的针孔,都是方明刺的么?”
杨琰方才哭了一场,像是有些累了,他轻声打了呵欠,头一歪枕到卫长轩腿上,轻声道:“方明现在已不做这些了,倒是一墨斋有个伙计,很会做这些事。”
他声音带着困意,模糊得像是小孩子的咕哝。卫长轩不由低头看他,只见光线从书阁的fèng隙里投了过来,映在他脸上一半明亮,一半yīn影,连卫长轩也看不透哪边更真切。
“也奚,这次杨玦的事一了,你打算怎么处置二公子?”
杨琰睁开微闭的眼睛:“二哥?”他沉默了片刻,“他跟你说了什么吗?”
他这话问得虽轻,却隐约有些杀伐之意,卫长轩抚着他头顶的手不由一顿:“说了一些,听他的意思,你好像想把他留在建安?”
杨琰随意道:“我如今未及弱冠,又不能视物,任谁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,这穆王之位还是由二哥继承方为妥当。”
“你想让他做你的傀儡?”
杨琰微微一怔,很快又笑了笑:“便是傀儡又如何,二哥是个通透的人,至少他还知道自己是个傀儡。不像三哥,连自己的处境都不清楚,惹了许多麻烦,只怕他到临死,还仍未明白过来。”
卫长轩摇头道:“你要二公子继任穆王之位,将来等你从他手中继位时,少不得需要一些手段,到那时,二公子还能留有xing命么?”
杨琰神色略有犹疑,没有答话。
卫长轩沉默了片刻,忽然道:“也奚,你放了他吧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
“你虽然年纪轻,可毕竟是先穆王的嫡子,继任穆王之位无可厚非,又有韩大人他们在旁扶持,自可免去许多麻烦。更何况,你志向高远,所做的筹谋应当比我想的还要多,处理王府的寻常事务更是不在话下。可二公子却不同,他的心不在此,又因杨玦的事得罪了雍王和卢家,只怕继任王位也会处处掣肘。再者,你要留他多久,一年?两年?他知道的事越多,活下来的机会自然越小,何不现在就放他回封地去,让他永不要回来了。”
杨琰摸索着坐了起来,他口气生硬地道:“卫长轩,我记得你同杨琮并无什么jiāoqíng,为何要替他说话?”
“是,我同二公子没有什么jiāoqíng,不过是听他说起些在封地的生活,虽然听来只是些平静无聊的日子。可是,”卫长轩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,“原先我曾想过,若是跟你去了封地,我们两个便会过上这样的日子,闲乐安逸。现在看来,我们都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。你二哥还有,不如放了他吧。”
杨琰原本平静地听他说话,到后来面色渐渐有些动摇,他轻轻伸手,抓住了卫长轩的手,握了片刻才道:“此事,容我再想一想。”
晚间,穆王府的荷花池后,隐约有丝竹管弦声响起,隔着湖水听来有些不真切。那还是原先杨玦所豢养的一班乐工,每到这个时辰便演习些旧曲。杨玦虽骄奢yín逸,选的这帮乐工却是不错,曲子声色悠扬,听来颇让人心旷神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