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身子弱,常常没写完便伏案而睡。哥哥结了公务回来,便捎了毯子来,将她裹着直接抱回去,我便也跟着装睡,哥哥却用脚尖将我推醒过来,皱着眉问道:“还指着你求qíng,你怎么也一道被罚了?”
我躲还来不及,哪里敢向母亲求qíng?不过稍稍靠近一步,不也被提溜过来抄佛经了吗?
便控诉道:“要我求qíng,也不给我点好处。你顺道把我一并抱回去会累死吗?”
嫂子便迷迷糊糊睁开眼,嘀咕一大串梦话,道:“……乖,我抱你回去……”又睡翻过去。
哥哥便应付我道:“回头再跟你说。”
然而嫂子看着皮实,却是个瓷做的。这么折腾了几次,便病倒在chuáng。母亲心中愧疚,为她延医问药,去看她的时候,她烧得整张脸都是红的,却还是笑着吐了吐舌头,自嘲道:“媳妇儿真是没用……”
后来母亲生病,她不眠不休的照料,伏在chuáng前睡过去。母亲清醒过来后推醒她,让她回去休息,她也是这么羞赧的回答。
饶是母亲铁石心肠,也跟着化了。
我听得心里难受,忙岔开话题,问道:“怎么没见思齐和思礼?”
嫂子笑道:“我娘家来人接我回去过节,我自然是回不去了,便央了七婶带上他们,替我回去向说道说道。”
她面上仍笑着,这么说的时候,眼睛里却不由就泛起水汽来,便垂了头掩饰。
人病重时最容易思念亲人。
母亲是怕很难想到这点,我便替她说:“你若心里想,就让家里来个人陪你说说话,或是住两天,都使得。”
嫂子垂头搅了会儿手帕,想好了便望着我,笑道:“我家里八妹妹正跟馨儿一般的年纪,我出嫁时她才这么高……都没好好跟她聚聚。”
一面说着,泪水便盈满了眼眶。
跟馨儿一般年纪,自然是待嫁的女儿。嫂子这会儿要接她来沈府,只怕是有心打算了。
我越发的难受起来。
许她是怕自己好不了了,日后思齐和思礼跟了别人受委屈。
母亲自然也听出来了,只说:“哭什么?我明日便下帖子,请亲家母过来。你只管安心养好身子,日后想见谁都能。”却不接“八妹妹”的话茬。
我忙也说:“都不过是些旧疾,熬过了这个时候,自然就好了。”
嫂子才要说什么,看到母亲便转了话头,笑道:“也是,我在这里伤感什么呢?正该赶紧养好了病,到娘跟前讨好去。娘可不要嫌我烦。”
母亲笑道:“烦了我就再打发你抄佛经去。”
嫂子想热闹时,总是能说笑起来。
那边苏恒又在催促,我便对母亲笑道:“我和嫂子说几句体己话。”
母亲自然知道,她在这里我们拘束,叮嘱了几句,便起身离开了。
我便坐到褥子上,拉了嫂子的手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嫂子道:“也没什么。我这病缠绵了四五年,原以为怎么也能再拖几年的。怪我自己嘴馋,上个月开窖,看到坛子里还剩了些葡萄酒,就偷偷喝了一杯。谁知一沾了酒就不成了。”
我愣了愣,这原不是什么需要避讳的事,她却不肯在母亲跟前说。便有些迟疑的问道:“葡萄酒……是当年舅舅送的?”
嫂子面上白得厉害,道:“我只是怕母亲听了多心……”
我身上已经有些抖。
嫂子病得最重的那一回,是在五年前的冬天。
戾帝在那一年刎颈自尽,大患已除,朝局终于稍稍稳定下来。长安便有一种庆功的氛围。我记得当初苏恒五天里就有三天是醉着回来的,我拿道理、大义来劝他都没有用。一怒之下,便当了他的面,也灌下半坛子糯米烧酒去。大概我酒疯撒得有些厉害,吓到了他。之后好几日,苏恒提到喝酒就头晕脑胀,终于再没醉过了。
苏恒都会被灌醉,哥哥自然更逃不了。嫂子也没少cao心,便有样学样,也如法pào制了一遭。谁知反而把自己折腾得一病不起。
她身子弱,时常莫名其妙就病一场。何况又喝了那么多酒,因此那一回并没人觉得蹊跷。
但如果第二回也还是因为那种酒,只怕事实也就是如此了。
我身上抖得渐渐控制不住,嫂子轻轻的握着我的手,泪水成串落下来,道:“……可知美酒伤身,你也不要再喝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