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人应答。
婉妤高声问:“有人在么?”
四下静寂如旧。
婉妤试探着伸手推门,门亦随之开启,涩涩的门轴发出的“嘎嘎”声在这暗夜里显得分外刺耳。
婉妤缓缓移步入内。冷风再起,chuī得两扇未闭的门啪啪响,婉妤足未停步而回头看,一不留神,头撞上了室内梁上悬着的一件硬物,猝然跌倒在地。
匆忙撑坐起来,婉妤蹙眉揉揉疼痛处,再提起撞落一旁的宫灯往上照,想看看刚才碰到的是什么。
先出现在宫灯跳跃曳动的光影里的是一双女子的足,穿着颜色褪去的葛履,在一袭罗裙中幽幽晃dàng着。
婉妤脑中有一瞬的空白,睁着茫然的眼睛下意识地提高宫灯向上看——
绀裙,缥衣,披散的蓬乱的乌发,分明是个人形。先是背对着她,继而随着晃动的幅度一点一点转过来,最后映入婉妤目中的是一张瞪目吐舌发紫的女人脸。
“啊!”眼前可怖的景象令婉妤全身都不自禁地颤抖起来,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,她坍倒在地上,宫灯也再度坠地,火焰在这次剧烈的震动中一下灭了,屋内刹时俱暗,只有一点点月光透过门窗fèng隙给了她些许苍白的光线。
婉妤转身爬起,痛苦地半闭着眼跌跌撞撞地朝外跑。已跑到院门边,那婴儿“哇哇”的哭声却又顽qiáng地钻入她耳内。想是刚才的动静又惊吓了她,哭声响亮得仿佛那可怜的小嗓子随时都有可能炸开。
婉妤呆了呆,然后qiáng压下心中恐惧与不安,埋头冲回室内,自那个吊死的女人身边抱起哭泣的婴儿,再以从来未有过的速度逃离这所yīn暗的院落。
她一直跑,丝毫不敢回顾,怕紧紧尾随她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影子。不歇的风声带着冰冷触感自她耳边掠过,越发令她毛骨悚然,她只得闭上眼睛,搂紧怀中的孩子,拼命奔向光亮处。
婉妤抱回的是容夫人生的小公主。
容夫人悬梁自尽是翌日宫中最大的新闻。众夫人相互拜访谈论此事,于连声叹息中兔死狐悲地掉两三滴眼泪。子暾处理完这日政事后听说此事,未有多余表qíng,但命将是夜擅离职守的容夫人处宫人施以廷杖,再逐出宫发配为奴。
因罪名未洗,且又是自尽,容夫人的丧事一切从简,简单收殓入棺,由三五内臣送出宫安葬。离宫之时婉妤怀抱小公主走在棺木后,将其送出宫门。
亦不知有意无意,孟筱出现在通向宫门的路上。以袖掩面,她嘤嘤作泣状:“容妹妹怎的这般想不开?纵有小小过失,大王难道又会怪罪你一辈子么?我还想着过几日向大王求qíng放你出来,不料你如此决绝,不肯再等,狠心抛下小公主就去了……”
婉妤冷着脸自她面前经过,目视前方,自始至终未曾侧首顾她。
送葬归来,婉妤抱着公主去淇葭处。淇葭一见她便面露愧色,道:“妹妹,我真后悔当日未听你建议,劝大王赦免她……”
婉妤摇头道:“这怨不得姐姐。以容夫人这xing子,在宫里原是活不长的。”言讫,她郑重跪下,请求道:“小公主年幼失母,无人抚育。请王后恩准,允许我做她母亲。”
淇葭讶然问:“你要收养她?”
婉妤颔首,轻柔而坚定地回答:“是。”
淇葭默默无言。少顷,她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
婉妤含泪拜谢:“多谢姐姐。”
淇葭恻然笑:“妹妹平身……何时变得如此多礼了?”
婉妤亦以清淡笑意避去此问,引开话题:“我问过原来容夫人处的宫人,她们说大王似无意为公主赐名。姐姐既为公主嫡母,可否为她取个好名?”
淇葭举目凝思,见院内玉兰开得正盛,清风徐来,满室生香,遂道:“就叫含苾罢,苾苾芬芬的苾。”
婉妤再次拜谢,然后告辞退去。淇葭送她出门,忽又唤住她:“妹妹,闲时常来坐坐。”
婉妤略略浅笑,欠身应道:“既有了女儿,自然要多加照料,不宜再随xing外出,我不会再如以往那样常来打扰姐姐。”
淇葭缄口不语,黯然看她远去。
婉妤出了中宫,仰首看天际玄鸟飞过,再抱紧小公主,与她两颊相贴,心里默默叹道:“含苾,含苾,我们从此相依为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