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?”子暾一扬图卷质问婉妤。
婉妤怯怯地低首:“不知道……我见上面画着些古怪的木架,还以为是寻常木工图卷。适才含苾的粥煲好,我一时找不到垫子,就顺手拿来垫了……”
子暾皱眉问:“这上面还写着字,你也不认识?”
婉妤赧然道:“樗国字跟沈国字很多不一样,我看不明白。”
子暾一时无语。婉妤悄悄抬目看看他,又轻声道:“大王恕罪,若是图卷被弄脏了,我会一一擦拭gān净……”
子暾却拉她入怀,在她耳边温柔地说:“不妨事。”
翌日子暾才知,他此前对淇葭横眉冷对,是个怎样的错误。
清晨便有内臣来报,王太后指派数名太医前来为王后诊脉。子暾回想昨日淇葭气色不好,只道是她病了,遂命太医去诊治,自己如常前往正殿视朝。
午间议事毕,子暾自正殿出,但见前方阶下,太医、内臣、宫人已黑压压地跪倒一片。
“臣等恭贺吾王!”他们稽首,扬声道贺,随即医师上前再拜,向他道出王后怀有身孕的事实。其后走出的众臣听见,亦笑逐颜开,拜倒称祝。偌大天地间只剩子暾一人独立,脑中一片空白,木然望天,无所适从。
本是他期盼已久的喜讯,却不巧在这尴尬的时候来临。但他很快镇定下来,冷静依旧,命祭天地,告太庙,大赦天下,亦不忘厚赐王后吉礼若gān,但未亲往中宫探望。
是夜,他在婉妤宫室内独自痛饮,闷闷地不说一句话。婉妤亦不出声,安静地坐在他身边,不时为他斟酒。
“婉儿,”长久的沉默后,他忽地问她,“若我有一件重要的东西,你大哥很希望得到,请你带出去给他,你会听他的么?”
婉妤摇摇头:“我如今所有皆为大王所赐,若日后要再赠给他人,必会先回过大王,更不敢奢谈支配大王之物。”
“如果我出去与你大哥作战呢?”子暾再问,“若我与他打起来,你会怎样?”
婉妤想了想,低眉道:“我既嫁给了大王,便是大王家人。无论大王去哪里,与谁作战,我都会守在这里,等大王回来。”
“好……”子暾大笑着握起她手,转瞬间目中又黯然:“这等简单的道理连你都明白,她却为何始终看不透?”
“大王,”婉妤探看他面色,小心翼翼地问:“姐姐做错了什么?为何大王未肯谅解?”
“这样的错误能谅解么?”子暾苦笑,仰首饮尽杯中酒,一抛酒觞,道,“她偷的是踏弩图卷,我该怎样原谅她?”
婉妤低头沉吟,少顷,仍是摆首:“姐姐品xing高洁,美名远播天下,绝无可能做这种事,其间或有误会。”
“品xing高洁?”子暾忽地大笑起来,拂袖推开满案馔玉,道:“我见过这世间品xing最为高洁的圣人,可是他让我领略到的却是一个个天大的谎言。”
婉妤困惑地瞬瞬目,然后说:“来我国任客卿的士人辩才虽好,但论品xing,仍不能与圣人相提并论。”
子暾一笑置之,并不解释。
“踏弩一事,大王求证于姐姐了么?”婉妤问,见子暾摇头,遂建议,“大王应该亲自去问她。姐姐xingqíng真率,事实如何,大王稍加询问,她必不会隐瞒。”
子暾侧首,漠然不答。婉妤又道:“我相信姐姐是清白的。若此事非她所为,如今受此冷遇,她必定很难过,何况……何况又怀有身孕,若郁郁寡欢,或殃及胎儿。”说到这里,她目含忧色,涩涩地笑了笑,“大王明日还是去看看罢,纵不原谅姐姐,难道亦不顾及她的孩子么……这个嫡子,不是你与姐姐期盼已久的么?”
子暾心神一动,又觉出她语音有异,便抬目视她,而她适才qíng绪已散去,半低眼帘,唇际浅笑如常宁和。
只一夜间,王后有孕之事已遍传后宫。翌日诸夫人纷纷至中宫拜贺。淇葭亦未推却,出至堂中端然坐下,接见诸夫人。待她们拜礼毕,说完数套吉祥话后,淇葭一一谢过,女史见她气色欠佳,便早早结束贺仪,温言请夫人们回去。
诸夫人渐渐退去。须臾,堂内只剩一人,始终低首跪着,无告退之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