恍惚之间,又见三chūn盛景。后苑繁花似锦,空气中融有植物芬芳的气息,淇葭踏着茸茸浅糙缓缓前行,触目所及处,冰绡般的花瓣漫天飞舞。
前方有婴孩啼哭声隐隐约约地传来,指引着她探入花树深处。终于她止步,眼前一位着绿衣huáng裳的女子含着温柔笑意朝她转身,怀中抱着一个小小婴儿。彼时浅金的阳光自花树枝桠间梳过,而背景中那洁白的唐棣正开得惊心动魄。
她只觉这女子面容甚熟悉,像是婉妤,然定睛一看,又惊讶地发现仿佛是自己。两人不同的眉目jiāo替浮现又融合,令她不免有一阵迷惑。
她走过去,从那微笑的女子手中接过婴儿。而那孩子已停止啼哭,吮着细藕般的手指,在她怀里沉沉睡去。她看着他可爱的睡态,但觉心中一片安宁。
须臾,她抬头,那女子已然不见,而周围响起断断续续细碎的声音,像是有人在低声私语。她四处张望,天色倏地黑了,让她辨不清来时的方向。
悚然一惊,淇葭睁开眼睛,才发现幔帐四合,自己仍躺在宫室中。
原来只是个离奇的梦,她想。但似乎又不尽于此,那细碎私语声仍在继续。她从言者话语里依稀听到婉妤的名字,末了还有一声轻微的叹息。
“母后,青羽,是你们么?”她问。
幔帐掀开,她看见那帐外私语者果然是太后与青羽。
“这么快便醒了,怎不多睡会儿?”太后和言问。
淇葭未答,但问她:“你们刚才在说什么?”
太后与青羽相视一眼,一时都不说话。淇葭再问,太后迟疑地看看她,yù言又止。
“我听见你们提婉妤,”淇葭便直问,“她出什么事了?”
青羽垂首避开她询问的目光,而太后沉默良久,终于告诉她:“她自中宫回去后一直哭泣而拒不进食,昨天晕了过去,我让医女去瞧,医女说……她有身孕了。”
这一语听得淇葭怔了半晌,然后问太后:“她现在仍不进食么?”
太后点点头:“今日我让人qiáng喂她些粥,但都被她吐了出来……看她的样子,竟是不想活了。”
淇葭默然,好一会儿才又启口唤青羽,淡淡吩咐:“你去告诉她,能做母亲是上天对女人最大的恩赐,不要轻易放弃。”
青羽随即前往,片刻后回来,禀道:“小妤夫人听了王后的话泪落不止,然后说她希望再见王后一面,她有几句话想对王后说。”
淇葭摇摇头:“我不会再见她。”
青羽遂让一内人前去传话,而内人回来复命时则道:“小妤夫人坚持求见王后,说王后若不想见她,可以仍旧垂下幔帐,她在外说完那几句话即告退。”
太后听了劝淇葭道:“那几句话不知有何重要,她一定要告诉你。你就隔着幔帐听她说罢,否则她伤心之下只怕会做出些傻事。”
淇葭黯然一叹,颔首答应。
少顷,婉妤在两位内人搀扶下前来,在垂合的幔帐前行了拜礼,再跪下,含泪说:“姐姐,我对不起你。即使你不说,我也无颜再见你,从今以后,我会避到你看不到的地方了此残生,绝不会再惊扰你。”
她深垂首,不想让一旁的太后看见此刻她凄楚的神qíng,然后手抚上自己腹部,小心翼翼地轻声问:“但是,我可不可以把我这个孩子留下来,留在你身边?”
太后微微睁了睁目,而幔帐内依然寂静无声。
“这孩子我本来是不想要的,”婉妤继续说,“我对他的来临毫无准备,而且也根本不想生孩子,刚知道这事的时候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……我不知该怎样对他,我并无把握我会像爱含苾一样爱他。可就在我即将服药以结束妊娠时,忽然想起亲蚕那日你上车时手护住腹部的样子,和你那时的微笑……我还是留下了他。感觉到他在我腹中一天天长大,我也发现我越来越爱他。但是现在,我已对姐姐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,穷尽我半生亦难赎清。我爱这孩子,不想他一出生就活在母亲的罪孽中,甚至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有我这样的母亲。所以,姐姐,你可不可以帮我抚养他,就当是给我最后的怜悯?”
她抬起泪眼静静等候,而良久都未听见淇葭答话,她失望地垂下眼帘,又道:“我自知罪孽深重,但这孩子是无辜的,他的生命还那么洁净,我不想让他跟我长大,让我身上的yīn影沾染到他。姐姐,你可以接受他么?能否替我好好教导他,让他长成一个像你一样霁月光风的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