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
元鼎六年末,刘彻在建章宫里宣见了金日单。
彼时,长安城的天气已经相当冷了。金日单在雪地里跪了半响,方听见皇帝慢慢道,“听说,你和悦宁公主最近来往甚密。”
“是的。”纵然面对的人是这个世上威权最盛的帝王,金日单依然毫不畏惧,“微臣喜欢公主,自然希望与她靠近一些。”
“好大的胆子。”刘彻的面上不辨喜怒,“悦宁公主是朕与皇后的掌上明珠,你一介匈奴降臣,有什么资格,妄言喜欢公主?”
“微臣自知身份低微,纵然不是匈奴人,也是配不上公主的。”金日单昂然道,“微臣只是欢喜公主而已。只是,陛下治下有四海,亦有匈奴子民。陛下要他们沐教化,为顺民。但若是连陛下自己都将他们看轻了,又如何让他们服从陛下呢。”
“好厉的一张口啊。”刘彻冷笑一声,居高临下的看着他,“怪不得,皇后和太子都帮着你说话。”
帝王的话,让金日单一怔,然而他无暇再想,刘彻已经慢慢踱到他身边,“你听着,”他肃然道,“朕的女儿,不是那么好娶的。看在皇后的面上,朕给你一次机会。朕给你三年,这三年里,你必须竭力为朝廷做事,让朕看看,你到底有没有资格,带走朕的悦宁。而你若是让朕有半分不满意的。”
他冷然道,“朕会立刻在宗室子弟中择了人,将悦宁嫁出。”
皇帝的要求,很难,但这已经是唯一的一线希望。金日单便心悦诚服的叩下首去,“臣,谢陛下恩典。”
刘彻冷冷的看着金日单退下,回过头来,道,“如此,娇娇满意了。”
陈阿娇从亭后转出来,怀中尚抱着手炉,抬眉道,“为什么是我满意,早早,不也是陛下的女儿么?”
“或者,陛下尚有些别的想法?”
刘彻冷哼了一声,拉了阿娇的手,皱眉道,“这里风大,还是回长门吧。”
阿娇嫣然一笑,软下了神qíng,轻轻应道,“好。”
这次放了金日单一马,固然因为,连日来与阿娇的冷漠距离,让他微微疲倦,不想再不如阿娇的意思。便是没有这一茬,他想,若是悦宁坚持,到最后,他还是会应允的。
因为,他舍不得,悦宁,不如意。
悦宁,在他心中,便是那个未曾经过伤害的阿娇。他曾亲自带给阿娇伤害,便希望,悦宁不要再走一样的路。而他护得悦宁,便如同,在护,当年的阿娇。所以,他根本不可能,亲手再为悦宁划下伤痕。
只是,这份隐秘的心思,俱藏在悠悠落在建章的雪中,从头到尾,不见踪迹。
第145章 结发夫妻莫相疑
元鼎纪年的最后一天,过了午,建章宫里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,不一会儿,便下的铺天盖地,望出去,极目所至,俱是白茫茫的一片。然而再大的雪,也挡不住过年的气氛,建章上上下下的宫人,早将新宫布置的焕然一新。廊下挂着红艳艳的灯笼,于冬夜的清冷里,平添一分暖意。
刘彻体恤阿娇体弱,不yù其多走半步路,便将家宴定在了建章宫的飞雪阁。
天色将暮的时候,陈阿娇便坐上宫车,吩咐道,“往飞雪阁去吧。”
坐在宫车上,犹听的见北风呼呼的chuī,车帘上下颠簸,透出一点雪色来,当真像极了因风扬起的柳絮。她忍不住伸出手去,接住雪花,只觉手上微微一凉,再看时,雪花在手上迅速融化,很快的,便只剩一点水渍,再无痕迹。
忽然想起,那一年,在圆觉寺抽的那支卦签,那上面的那首七言诗:
高祖荫秀第一枝,心自淡泊人自清。
建章绵延三千里,chuī尽狂沙始到金。
chuī尽狂沙始到金,
chuī尽狂沙始到金。
如今,她渐渐可以明白前三句的意思,只是独独参不透这最后一句。总觉得,若是参透了,一切也就走到尽头,有了一个盛大的结局。
元光五年,陈阿娇见废。
元光六年,她产下了陌儿和早早。
元朔六年,刘彻知道她的存在,同年末,她回到了汉宫。
到如今,元鼎年都要结束了。屈指一数,多少年光yīn都不动声色的过去了,而他们,命运纠缠jiāo错,一同走过了这么多年,渐渐的,都不年轻了。而所谓“chuī尽狂沙始到金”,究竟意指着怎样一种结局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