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阔天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,那是他身上残余的,还依稀是保存了从前风貌的东西。握在手里,黑亮柔顺,如一泓清冽的黑泉,他若能向这劫
后重生的头发般,剪了之后又再茂茂生长,倒也罢了。
“我会的。”
海千帆回他一笑,不yù多说。
海阔天明知他是在敷衍了事,也拿他没办法。
“其它的,就按你的意思来做吧。放手去做,不用顾虑。”
不能再给他加压力了,原来qiáng硬地把帮中大小事务硬塞给他管,是觉得让他有事做分分心也好,却是从未想过要他以此来报恩。
可是他现在给自己的工作量,大到已接近考验人的体能极限……唉,这般拼命,好像仍在寻死般的绝烈,让他这做父亲的不得不担心。
“谢义父!”
这份信任,亲生父亲也许都给不了。也正是因为这样,他才觉得自己活着不是一无所有之人,才没有在被救过来的时候再次寻死——要死也得
先帮义父把心愿完成。
海千帆恭敬地欠身一躬,一直退到了门外,还站了一晌,这才转身去了。
是夜。
海风chuī散了闷郁一天的奥热,这是海上小岛一天中最好的时段。
寂静的室内,一灯如豆,只有批阅卷宗的声音偶尔响起,放在一旁的汤饭早已凉了,却没见动几口,纤长的人影被烛光拉长了,随着烛火的跳
动,在窗棱上摇曳。
“公……少帮主,夜深了,该休息了。”
进来的青衣侍卫见他看得专注,本不yù打扰,但看看晾在一边的饭菜,迟疑了一晌,还是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的阅读,再把已经昏暗的灯挑得明
亮些。
“影,你进帮最晚,却是对我最忠心的。”
被他的招呼声惊动,海千帆放下宗卷,怔了一会儿神,突然笑道。
“也许我们这次出去,是要再找些像你这样的人在我身边,而不是全用帮中的少年弟子。”
这个近身侍卫真名叫霍纶影,是他出游时遇上,为避祸让他加入帮后带回来的,现下也时常跟在他身边。
“还要出去?少帮主,您才刚刚回来……”
这具看上去这么纤弱的身子,怎么会有这么qiáng韧的力量?
每次出海都要经历近半个月的奔波劳碌,像他这样的人都受不了了,这个一身伤残的主子却是全然无惧。
“送佛总是要送到西的。”
海千帆笑笑,语意不明。不过习惯了他时常会用暗晦的言语指代某些人或事,影卫倒也不以为忤,只忧心着他又没吃晚饭的事实。
“我去叫厨子给您弄点宵夜来。”
专注也得有个限度,人是铁来饭是钢啊!
“啊,不用麻烦他们了,我把这些吃完就是了。”
也不知是体恤下人还是懒得麻烦,海千帆还真的一口一口把早已冷掉的饭菜扒完,味同嚼蜡。
他根本也无意享受美食,只是支撑这个躯体而摄入必需的养分罢了。
“我还要再看看去年海天赌坊的卷宗,今晚就在这里歇下,你也早些休息吧。”
冯希山这个挂名的副帮主一向在外,突然要求回来,而且各方各面还打点得滴水不漏,不得不引起他的警惕。
疲惫地抹了把脸,海千帆突地想到一个危险的可能,眼里一亮,淡淡地笑了。
若是如此,又何必惧他呢?
不破不立。若真的把这暗涛汹涌了十年的小岛推上风尖làng口,把原来的东西全部打破了,再重新建立,是不是比从已经显露出破旧的、有问题
的地方一点点的修葺整改要更有效?
思及此,心下一定,也不再看没完没了的卷宗了,就着桌边的凉水盘洗了把脸,水波微dàng,看到自己一张说不出丑陋的脸倒映其中,心下一恸
,却在倏然间想起白天韩雪凝说过的话。
“他跟传说中刀王武啸的儿子是一个样儿——冷血无qíng,连自己的爹死了也不回望一眼的不孝子!”
“不——孝——子!”
“就当那日海棠花没看过,我没有来过。”
记忆的碎片如隐匿在身体各处的雾,转瞬间凝聚起来,冻结成巨大的冰块,随着还在不断涌现的cháo水沉重地打在心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