变数良多,一切还须小心打点。
看着俞湘君离去的背影,云飞扬眯起了眼睛远眺那一片死寂的小院,打算今晚就先从那里开始察探。
因为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,俞湘君回到碧波宫时竟然已经天色向晚。
海千帆独自深坐在寝殿里,也不点灯,推开窗对着一轮明月,正在自沽自饮。
似已有几分醉意,嘴里喃喃地吟唱着一首小曲,曲意悲伤莫名,仔细辨识,只听他唱的是——
“世间几度冷暑?如何断我前尘。记忆不断啊忧伤不断,那伤已痛入了心肺!不忘如何不忘,苦乐轮回几人尝?忘便忘了罢,往事都成烟飞扬
……忘罢都忘了罢……”
月色朦胧,朦胧的光线下他满是伤痕的脸面也模糊,让人联想到已经褪色模糊,却不肯消失的记忆之伤。
“今天怎么有兴致喝酒?”
俞湘君接过他的杯子,半带责备地问道。不过也并不十分拒绝这样的邀请,依他现在的心qíng,能痛饮一醉恐怕更好。
因为,也许今夜过后,一切都已经不能再恢复从前。那个针对此间的计划已经全面发动,刚才,就由他亲手点燃了引发大变故的导线。
“身上的担子快卸下了,怎么能不喝一杯庆祝呢!”
殷勤地把琥珀色的酒液注满了他手上的白瓷杯,海千帆饮酒后尤其黑亮的眼亮灿若星子,带着dòng悉一切的光芒,叫俞湘君不敢bī视。
“今夜还是小心点为好,白天你这样明着跟冯希山杠上,我恐怕他不会善罢罢休。”
为什么要找借口提醒他小心?自己一直不肯正视,逃避到几yù掩埋的真相,就要被掀开了。对这人复杂的qíng绪却还没有断。
把这虚假的伪相拖延到最后,这就是自己的心愿么?俞湘君想到自己的心事,不由得苦笑,酒竟喝得比海千帆更急。
“你还记得我说过,这个离岛就像一艘船吧?”这时,海千帆却按住了他的杯子,含笑望定他的眼睛,淡淡地道:“不过现在我却又觉得这里
更像个林子了。林子大了,什么鸟都有。鸟儿太多了,猎人就会来。猎人来了,开展捕猎行动,所有的鸟雀都会纷乱地飞起来。在这种时候,
你想这些鸟雀们是能凝聚一心想办法从天罗地网中逃出生天呢?还是继续各自为政让别人一网打尽?”
他一字一句地带笑说着,俞湘君的心也一分一分地沈了下去。
他果然知道了。这个“捕鸟行动”。可是为什么不揭穿,不逃?
海千帆却仿佛完全没有在意,兀自带笑继续说道:“天生万物,物竞天择,能逃出生天的鸟,以后也许能找到另一个新林子,过得比老林子更
好、更长久,所以鸟儿们也不能抱怨捕猎的人。只是……这样一来,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同林鸟,大难临头各自飞?”
“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临头各自飞”,这是戏文里常见的词句。
他隐晦曲折的,就是想要表达这个意思,从此来向自己绝别么?
不,不对!
只顾着自己纷乱难明的qíng绪,却几乎忽略了他所说的最重要的信息,蓦然间想通了所有的关键所在,俞湘君震惊地抬头看海千帆始终饱含笑意
的眼。
官府此举是想肃清海天一色阁在南海上的势力。而海千帆!他竟然反过来利用官府缉剿的力量,打算借此把已是人心背离的海天一色阁内部做
一次大清整。
所以才把看到的一切都隐忍不说,所以才故意给他制造机会,静静等待那一张巨网的启动。
疯子!哪有人会把自己的全部都当筹码,在四面楚歌声中赌孤注一掷的一局?
“影君,劝君更进一杯酒,他日重逢,不知还有此qíng谊无?”
雪白修长的手从他的杯口挪开,更为他满上此杯。还未分别,就开始相期日后,这话从最擅长遗忘的海千帆口里说出来,却是分外的讽刺。
“我只怕,是你对我相逢仍不识了。”
俞湘君忡怔了良久,无法再瞒,也无处可瞒,只有苦笑,喝到嘴里的酒也泛开了满口的苦涩滋味。
那个善于cao纵人心的男人,只要他觉得是个负累,把有关于自己的一切从记忆中轻轻抹除也并非难事。
“嘘,今朝还有酒,邀君共醉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