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内侍省不也是为官家办事的么?何以定要分两省高下?”我问他。
“大不同,有高下!”张承照迭声说:“看看前省诸司gān的都是些什么事:管勾往来国信所,掌契丹使臣jiāo聘之事,虽平日倒清闲,但与宫中人无关,也就无人巴结;后苑勾当官,掌宫中苑囿、池沼、台殿园艺杂饰,以备官家娘娘游幸,在其下任职的人其实也就是一批工匠园丁;造作所,掌制造禁中及皇属婚娶的物器,都是gān粗活的;军头引见司,掌供奉便殿禁卫诸军入见之事,相当于带路的;我们所属的翰林院下辖天文、书艺、图画、医官四局,掌观测天象、翰墨、绘画、医药等事,虽说略好一些,但我们书法再好,至多也就是在书院待诏们手下gān些誊录的活儿,连内宫的边都沾不到……”
我默然,又听他重重地叹了口气:“而且,两省中人的俸禄也不一样呢。就拿两省都有的供奉官来说,我们前省的供奉官月俸是十千,chūn、冬绢各五匹,冬加绵二十两,而后省的就有十二千,chūn绢五匹,冬七匹,绵三十两……若后省的官出了缺,拿前省的补上,那就是升迁了,获补的人通常都会笑得合不拢嘴……你看后省的官儿们穿得一个比一个光鲜……”
“也不是,”我想起一人:“勾当内东门的张先生就穿得很朴素。”
张承照一时也无语,挠头想想,道:“可能是他想攒钱,所以节俭度日。”
经我一提,忽然他又好奇起来,问我:“你知道么?听说你来翰林院是张先生建议的。真奇怪,他对你不是挺好的么?你的名字还是他取的,他为何不让你去后省?”
我略一笑,道:“大概是觉得这里更适合我。我也这样想。”
他鄙夷地摇摇头,瞧我的眼神分明是说“孺子不可教”。
又一年过去后我们同时经恩迁补为内侍huáng门。作为内侍,张承照对力求晋升一事相当有诚意,天天都在扳着指头数从现下到内侍极品要经历的官阶:“内侍huáng门,内侍高班,内侍高品,内侍殿头,内西头供奉官,内东头供奉官,押班,副都知,都知,都都知……两省都都知……”每次说起“两省都都知”时他都会qíng不自禁地微笑,仿佛看见了这个内臣极品官职已在向他招手,常看得我也笑起来。
有次我问他:“你为何如此想做两省都都知?”
“有很多很多的钱呀!”他脱口答道,“两省都都知的月俸至少有五十千,是我们的五十倍。”
我不明白何以他对钱这般执着:“我们要那么多钱gān什么呢?既不能买田地也不能娶媳妇,更没有后人可jiāo付。”
这倒把他问住了,过了半晌他才道:“且不说钱,做了两省都都知,除了官家娘娘,就没人敢打我骂我了,只有我去打骂别人……我们在宫里辛苦做事,总要图点什么吧?你若不想晋升,又是在图什么呢?”
这次是我默不作声。那时的我每日似乎也只是平淡漠然地过,没有目标,没有希望。
(待续)
崔白
3.崔白
十二岁时,我被调入翰林图画院供职。品阶无变化,只是主要工作改为伺候画院待诏们作画和听候画院勾当官差遣。但书艺局的内侍们都很同qíng我,说这其实是一次降职,画院原是低书院一等的。
我也知道,书画院的人本来地位就不高,虽然其中四品五品的官员也能如普通文官们一般服绯服紫,却不得佩鱼。在世人眼中,书画院的待诏们都属于“以艺进者”,所给予的尊重也有限。而画院中人相较书院的又要逊一筹,诸待诏每次立班,均以书院为首,画院排于其后,只比琴院、棋、玉、百工稍好一些。
正经的待诏都这样,其中的内侍自然也就随之被众人眼色分出了新的等级。同样是内侍huáng门,但琴院的不如画院的,画院的也就不如书院的。
当时的翰林书画局总勾当官是入内副都知任守忠,张承照遂向我建议:“你去求求张先生,请他跟皇后说说,让皇后命令任都知,将你留在书院罢。”
我不置可否。他又朝我眨眨眼,笑道:“去说,没事儿,张先生是皇后跟前的红人,但凡有他一句话,你就不必去画院了。”
我朝他摇头,否决了这个提议。我并不怀疑张先生深受皇后赏识与信任的事实,但也清楚地知道,擅用皇后对他的重视提出分外要求不是他的作风,上次出言救我只是极偶然的qíng况,我不想令他再次破例。我从来不敢奢望,亦不yù看到,有人会因我的缘故而向别人恳求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