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伯靖摇了摇头,他知道这丫鬟适才肯定是在堂外偷听,而自己的妹妹就在花廊里。
自家妹子,自己了解,她看不上秦仲平,秦仲平虽然温文儒雅,一表人才,但远不如赵启谟英俊挺拔,器宇不凡。
吴伯靖自诩富贵荣华,才貌双全,可有时他也不得不服,赵启谟不声不响,就受人青睐的本事。
亲自将两位友人送出门,吴伯靖半道上还得担心英英偷窥的身影,不慎被友人瞧见。芳心暗许赵启谟是好事,然而老赵家喜欢循规蹈矩的女子。
赵启谟出吴宅,和秦仲平相辞。马夫和阿鲤等候在宅外,赵启谟骑马归家,此时雪花飞舞,飘洒了一身。赵启谟想起昨夜离开国子监,走在木桥上,见到了李果。
李果提着灯,在前方踽踽独行,他缩倦身子,冷得哆嗦。听到身后的马蹄声,连忙避道在柳树下。
赵启谟想他应该知道是我,却避开了。
这一年,李果改变很多,他变得礼貌周到、小心翼翼。
知道李果在京城,这让赵启谟感到高兴,也仅限于高兴,他不会表露。
回到宅中,女侍帮赵启谟脱下风袍,看女侍抖动风袍,雪花落地。赵启谟随即把阿鲤喊到房中,他取出五两银,用手帕包起,托阿鲤送去四方馆。
他隐隐觉得李果前往京城,在太学外的瓠羹店当伙计,恐怕是为了见他,而并非巧合。
第一次相逢,惊诧而匆促;第二次,赵启谟亲自到瓠羹店核实,而后等候于柳岸。
这些本是他该做的,这人是位故友,几句寒暄,不出常理。再多的,他也不该去做。
寒冬,馈赠五两银让他添冬衣买炭御寒,同样也是人之常qíng。
遣走阿鲤,却不想待阿鲤返回,送回了三两银及一件紫袍。
看到这件完好如初的紫袍,赵启谟沉寂了很久,很久。
他觉得似乎被人照着胸口猛锤一拳,起先有些慌,继而是疼,而后是稍纵即逝的窒息感,最终归于冷漠。
赵启谟将外袍脱去,套上紫袍,一年而已,这身紫袍袖子和衣摆稍微有些短,原先穿着,袍身曳地,袖子宽长。
还能穿,只是似乎错过了穿它的最佳时机。
赵启谟脱下紫袍,将它随手挂在衣架。
他解衣脱鞋,卧在chuáng上,睁眼至深夜,也没能睡下。索xing起身,打开衣箱翻找,寻找许久,找到一条五彩绳。
已经褪色的五彩绳,拴着一个小小的花钱。赵启谟坐在镜台前,拉五彩绳去缠手腕,却是再缠不上,明显断短了一截。曾经它真切的戴在赵启谟手腕上,那是赵启谟还是个十一岁的男孩。
灰白色绳子,短小的长度,甚至生了铜绿的花钱,无不是在提醒时光的流失,诉说着它是件旧物。
赵启谟不想将它还给李果,他未必那么重视它,也明白将人寄托于物,太虚幻缥缈,但是此时,这似乎是他仅有的物品般珍贵。
休假一日,清早赵启谟返回国子监,路过瓠羹店,不禁多看两眼,正见李果在清扫被砸毁的木窗,他身边有位儒生打扮的男子,正帮忙劈削木窗残料。仔细一看,竟然是袁六子。
“南橘,我看这料子好,烧火旺。”
袁六子噼噼啪啪削下木料,正亲切地和李果jiāo谈。
“袁郎,这是柚木,还有用处。”
李果的声音清亮,悦耳得听起来,竟觉得柔软。
“哈哈,即是柚木,那便就不烧吧。”
袁六子笑声慡朗、豪迈。
赵启谟想袁六子出生自武官家庭,行为举止难免有些荒诞,却也是个鲜活有趣的人。
清早前往太学、国子监的监生和仆人众多,李果又专注于打扫,并未抬头,自然也没发现赵启谟。
他们两次三番的见面,都在夜晚,双方都看得不真切。
赵启谟到今日、此时,也才仔细看清李果的样貌,一身粗布衣服,gāngān净净,白皙的脸庞,眉眼温雅秀美。若是换身得体的袍子,再把头发齐整梳起,戴上发冠,说他是太学里的学生,也有人相信。
这一年,他变化不多,长高了些。
午时,赵启谟让阿鲤去买份瓠羹,阿鲤是位很好的仆人,听话好差遣,而且从来不去质问。
赵启谟以往不爱吃瓠羹,觉得太油腻,他喜欢清淡些的食物。但只要阿鲤将瓠羹买来,他还是会慢慢吃下。
今日阿鲤端瓠羹回来,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一碗瓠羹还冒着热气。